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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江三绝全隐云台山 谈忘忧偶上茱萸峰

    摩诘山庄坐落于云台山茱萸峰,庄主江逐流号称“三绝居士”,乃是中原武林一带有名的风雅之士。据说其人一向仰慕唐时王摩诘之风骨气度,否则也不会举家迁到茱萸峰上,做那山中隐士。
    江逐流膝下有一子两女,另外还有一名养子,因是至交之子,自幼父母双亡,因此便为其所收养。
    这一日,江逐流命人将养子刘清玄召至书房,询问近日山下生意经营等事。
    那刘清玄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人才出众,温文尔雅,更对经商事务颇为通晓,相较之下,江逐流的亲生儿子江水清反倒不对家中产业上心,成日里只是练武做诗,江逐流夫妇对刘清玄早有招赘之心,众人亦皆心知肚明。
    见刘清玄入内,江逐流便笑道:“这几日山下的生意还好么?”
    刘清玄恭恭敬敬垂首侍立道:“一切如常。”
    江逐流见他腼腆,便道:“你成日里在山下打点,也该时常回家来看看才是。”
    刘清玄仍旧垂首道:“清玄受义父大恩,时刻不敢相忘,不过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江逐流叹气道:“你这孩子心事还是如此重……你父亲和我乃是至交,你既父母双亡,理所当然由我们来照顾你。”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一个女子笑道:“可是清玄回来了?”江逐流和刘清玄同时向门口望去,见一中年贵妇正笑盈盈地立在门口,却是江逐流的夫人水凝碧。
    刘清玄叫了声义母,水凝碧笑道:“水清他们在后园等你呢,还不过去?”
    刘清玄向江逐流夫妇各自施了一礼,这才退下。
    望着刘清玄离去的身影,水凝碧向江逐流笑道:“清玄这孩子还真是不错!张总管和我说,山下生意的账目他都理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还是老爷有眼力。”
    江逐流笑看着夫人,“怎么?又改主意了?你从前不是还说……”
    水凝碧打断他道:“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亏你还记在心上!”她走进书房,向江逐流道:“依我看,水寒这孩子也大了,不如早点将她和清玄的事情办了……”
    江逐流沉吟道:“我看这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没问过清玄的意思……”
    水凝碧嗔道:“他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思?以咱们家水寒的人品才貌,难道还配不上他不成?”
    江逐流“咳”了一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清玄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山下打点生意……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难保不看上哪家千金……上次张总管不是还说永丰钱庄的李老板一直有意将他女儿许配给清玄的么?依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摩诘山庄后花园内。
    刘清玄正和江家兄妹相谈甚欢。
    江水清和刘清玄同年,自幼便一处长大,更是亲密无间。他生得极是俊秀,谈吐举止皆是武林世家公子的风范。
    江家两位小姐坐在兄长身畔,二小姐江水寒年方十八,玉面雪肌,云鬓花颜。三小姐江水柔年纪更小,还不到十六,却比姐姐活泼十倍,半日里只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江水清见刘清玄仍如先前一般少言,便笑道:“我只道你这些时日一直忙着生意往来,至少能练出口才,怎么仍旧如先前一样?”
    他话音未落,却听江水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诧异,不知此言有何可笑之处。却听江水柔打趣道:“哥哥你忘了,上次我们看到清玄哥和人家谈生意,口才可好得很呢!”
    江水清听她话里有话,便笑道:“你这丫头有话何必藏着?还不全说出来给我们听!”
    江水柔道:“哥哥你怎么忘了赵国的‘陌上桑’?”她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吟道:“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青丝为笼系,桂枝为笼钩。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她尚未吟完,一旁坐着的江水寒却早已飞红了脸。江水清早知其意,却不说明,反故意问道:“这和‘陌上桑’又有什么干系?”
    江水柔见哥哥故意打岔,便道:“大哥你好不捧场!你将‘秦氏楼’的秦字改成咱们家的‘江’字不就说得通了?依我看,清玄哥哥不是口才不好……只怕是被姐姐的美貌给惊呆了呢!”
    江水清不禁哈哈大笑,江水寒却红着脸嗔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连我也打趣起来!”她一面说着,一面起身要走,却被江水柔一把拉住,“姐姐别走!”
    江水寒衣袖一翻,已然挣脱了她,仍是向内院走去。江水柔一拽落空,见姐姐已然走远,便顿足道:“姐姐好生没趣……”转眼见刘清玄仍是怔怔地,忍不住又笑道:“清玄哥,我姐姐走远啦!还不去追她!”
    刘清玄被她这一句惊醒,方才自觉失态,当下讪讪道:“水寒妹子的功夫当真越来越好了!”江水柔故意大声咳嗽,又道:“清玄哥你好偏心,我的功夫差姐姐很多么?”
    刘清玄见她挑理,便也笑道:“水柔妹妹自然武功高强。”
    江水清和江水柔对视了一眼,相对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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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平四年,春。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霜耿耿;云山摛锦,朝露漙漙。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尊前。”
    此际正值阳春三月,汴梁城内城外,街头巷尾,商贩云集,柳岸杨堤,游人遍布,一派盛世景象。垂杨系马处,却有一位年约弱冠的少年公子正在低声吟诵,似乎满怀心事。但见他一身雪白长袍,形貌清隽,容颜俊美,手中却把玩着一枚透彻晶莹,薄如蝉翼的玉佩。此时游人虽多,其中亦不乏英俊风流之人物,但众人的目光却似在那少年公子身上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尤其是那些绮年玉貌,盛装出游的美丽少女们,更似是被摄取了神魂。
    那公子正在低低吟诵当时大才子苏轼之词,一时未察,待得回过神来,却见周遭千百人俱都直勾勾地望向自己,竟不由得脸上一红,便解开马缰,上马匆匆而去。这一去不打紧,只惹得桃花人面,都换做了薄怨轻嗔。
    ……………
    轻舟逆流而上,云台山茱萸峰屹立在彩云之间,隐约可见。
    谈倦的目光在这玉佩上流连了一会儿,便转向别处。
    他轻轻抬头,仰望天空,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岸奇峰高耸,漫山遍野的山花,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这山花在春风的吹拂之中竟是如此凄艳动人,触目惊心。
    此时距其父撒手人寰已是三载有余,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未经世事的懵懂少年。江湖中的剑雨刀光、明滩暗礁令他日渐成熟起来。
    三年多来,他谢绝了来自乾坤堂一次又一次的邀请。谈倦知道,这邀请的背后,满含着师伯师兄们对自己的保护和关爱。
    ——莫非在他们心里,自己永远都是需要被人保护的么?
    微微苦笑了一下,谈倦收起了手中的玉佩。
    舟已靠岸,茱萸峰近在眼前。
    此峰俗名小北顶,又名覆釜山,因其形貌似一只倒扣的大锅由而得名。其峰顶有真武帝庙、天桥云梯。相传,唐代大诗人王维之千古名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隹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即于此峰有感而作。
    谈倦悄悄行至云台山脚下,仰头望去,但见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云雾缭绕。山中绿树掩映,山壁如削,超然卓立,宛如从天外飞来一般。
    落眼于山脚,但见一条石阶相连的羊肠小路盘恒而上,想来便是进山之路。
    谈倦缓缓进山,此间山色空蒙,细雨如烟。
    “这位公子且请留步。”
    背后一个声音传入谈倦耳中,他转身向声音之处看去,只见一个道人正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身披鹤氅,手持拂尘,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见谈倦转身,那道人拂尘一摆,向他施了一礼,笑道:“贫道在此山中闲居已久,少见外间之人,敢问公子从何而来?去往何处?”
    谈倦见那道人举止飘逸,当下还了一礼,道:“在下应友人之邀,要往茱萸峰上一游。”
    道人闻言,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便道:“公子仪表绝俗,乃是神仙一般人物,那茱萸峰上山高风冷,只怕不宜久处其中。”
    谈倦听他语带双关,话中有话,回心一想,便微微一笑道:“多谢道长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