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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边缘人盛计_残不废文集_其他_新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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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老三届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文革十年国家的号召,千万知青从城市极不情愿地走向了农村。改革开放后农村改革了,城市改革了,没有红头文件,只因城乡差别,亿万农民大军从山村、田野、平原中走出,带着希冀的目光汇成人流涌向城市,希望分得一杯羹以解饥饿,最好还掘得一桶金,城市人口迅速膨胀,移民城市出现了,城市里挤出了盲流。
    可盛计并不是农民大军,他是刑满释放人员,也加入了城市盲流的行列。
    文革其间未满十八岁的盛计因强奸杀人未遂被判了无期徒刑,这类罪行无论什么时期都得判刑,在砸烂公、检、法的年代只能由军管会包揽职权代办处理。
    上世纪的七四年,在那个不求读书的年代,知识越多越反动,盛计就在一个较为偏远的山区人民公社内稀里糊涂地游荡着长大了。其父母都在供销社里上班,父亲负责废旧物资收购,母亲在农产品收购站里做出纳。倚香是收购站旁边一户人家的女子,盛计和倚香本是相识的,怎知盛计就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倚香拼命的反抗着、叫喊着,当时失去理智的盛计发疯了,死命地用双手往倚香的脖子里卡,好在倚香命不该绝,在人民公社卫生院里昏迷了两天后奇迹般地复活了。
    文革时期的行业排行榜中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在劳改场里罪犯们也自发地把强奸犯列为老九,是最为下贱的犯罪,认为最没本事和丢假“新兵”常被同改们剥裤子玩弄鸡奸虐待,盛计也不例外。当时玩得最凶的是赖八,赖八比盛计大十多岁,因惯窃、投机倒把、械斗同样被判处无期徒刑,是有名的诬赖,他给盛计起了一个绰号叫“生鸡头”
    斗转星移,转眼十年过去,投劳和释放,所在中队犯人已换了大半,赖八和盛计都从原来的被迫改造慢慢地转变为自觉接受改造,原来那尖锐的抵抗情绪已被磨钝化,深感只有靠拢政府争取减刑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他俩都成了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获得了干部的信任,后期安排他俩养猪,他俩从原来的死对头变成了同改好友。
    晋太元的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写道: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时间已跨到了九二年的八月,经过多次减刑后坐了十八年牢的盛计终于可以出狱了,刚好和赖八同一天刑满。
    在提前三个月的出监教育中朱管教说:你俩在近二十年的牢狱生涯中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们入狱不久就反击右倾翻案风,接着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相继去世,打倒“四人帮”华国锋成了第一、第二代领导集体的过渡人物,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确立了以邓小平为首的第二代集体的领导地位,农村、城市相继改革,人民公社、大队、生产队、社员的名称已不复存在,改为镇、管理区、自然村的建制,土地已承包到户,粮食以及日常生活用品已敞开供应,取消了粮票、布票、煤油证、肥皂证等一切票证,人员可以自由出入流动,不用以前的大队证明生产队挂钩,城市就业出现了打工一族
    在十八年的“只许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的调教下,盛计和赖八表面上都表现得唯唯诺诺诚惶诚恐,这是监狱里生存的需要,可内心深处热血翻腾,听了朱管教一席话后心中暗暗窃喜,多少露出了奸狡和欺诈的脸色,认为赶上了大好形势出狱,正是闯荡江湖的好时机。
    领了刑满释放证、居民粮食迁移证明及车路费后他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自由了。出了监狱门口,他俩一起毫无目标地坐上了公共汽车。
    去哪里呢?家是不想回了,无脸见江东父老。盛计父亲来信说,供销社收购站已倒闭,失业后私人在镇开废品回收。自认为回去也无用。赖八的家在镇里是世袭商贩,文革初因是黑五类父母亲已被活活迫死,回去也是孤身一人。于是他俩决定一起闯荡生活。
    三十五岁的盛计正值壮年,人生得高大结实,浑身充满活力。相反赖八年过四十六,尖嘴猴腮,还秃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大,已没有了刚投劳时的嚣张,他只有对盛计言听计从,看盛计的脸色行事,可盛计不善言词,而赖八是有名的“喇叭嘴”
    在公共汽车上,盛计旁边坐着的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子,皮肤黑里透红,略显发福,他始终保持着视线往窗外看,盛计很想找人搭话,毕竟十八年重获自由,时间跨度太大,对现时社会还懵懵懂懂一头无绪,他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打开僵局。
    “喂,同志,去县城呵。”盛计小心翼翼地问,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那中年男子回过头来,把盛计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没有回答,继续看他的窗外。
    盛计觉得心虚,可能他看穿了咱们的身份,不配做同志。赖八接口说:“我们十八年来第一次和外界说话,这位同志就这样不给面子?”有时坦诚些摊出自己的身份还获得推心置腹的谈话。
    那中年男子再回过头来,眼光在盛计和赖八那超短头发的头上转了几圈,脸上随和了些,说:“什么同不同志的,现在都九十年代了,过时的称呼现在听了有些不习惯。恭喜两位出册回家。”
    盛计表现得坦然,说:“出册是真的,回家倒未必,无脸见江东父老。请问尊姓大名。”
    “不敢当,李魁是本人。两位如何称呼?”那中年男子摆出想诚恳结交朋友的架势。
    “盛计是我,他叫赖八。请教李大人现时社会谋生之道,还望指点迷津。”盛计生怕又将文革时期的热门货带进口语,只得学着古人的口吻。
    李魁沉思一会,浅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两位,现时社会没文化谋生艰难,靠苦力只能维持两餐,苦力也有大量民工抢着干,城市里滞留着许多盲流,他们无固定工作和住所,无可靠收入来源,靠零散杂工开饭,一杯羹要分开来喝。”
    盛计想说什么但一时还没打开思路,李魁诡秘地接着说:“现在倒是有一个赚钱的好时机,就是炒股,去深圳抢购新股认购抽签表,无钱炒股贩卖抽签表也发小财,我就是回乡下将三姑六婆的身份证收集起来去深圳购买抽签表的。”
    真它妈的时势风云变幻莫测,简直是作弄人。赖八心里在骂:现在的人讲赚钱也讲得那么响亮、有力、出面,完全是资本主义复辟,刘少奇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又回来了,若二十年前一直都坚持“刘、邓、陶”的路线,我这个投机倒把贩卖商品就不会被判刑了,可能还会获得政府部门的表彰奖励呢,还有我父母的死,真是冤枉。
    “听说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可能是我们容身之所,我们就直闯深圳。”盛计高亢激昂地把手一挥,其实内心空虚得很,说后不禁一颤。
    “对,我们直闯深圳,享受自由。”赖八附和着说,想将自己的怨气推向社会。
    李魁见此二人如此意气用事,连忙提醒说:“你们有所不知,去深圳是要边防证的,还有身份证,你们可都还未办理。”
    赖八坚决地说:“我们有刑满释放证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这就足够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望李魁让我们看看边防证和身份证,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证明。”
    李魁哂笑一声,掏出边防证和身份证,心想,看你俩如何玩把戏。
    刚好边防证的大小、颜色、花纹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基本一致,只是内容不同罢了。问明白李魁过关时不用盖章、只是个人拿着排队通过的情况后赖八和盛计决定蒙混过关。
    李魁见他俩如此敢于冒险,也为他们壮胆,说:“过关后到了深圳,你们帮我排队购买新股认购抽签表,我安排你们一个星期的食宿。”
    盛计爽快地答应:“一言为定。”
    随后李魁拿出了名片,一人一张。说:“其实我在深圳开了一间废品回收站,老婆站门面,我联系业务兼转卖,里面有bb机号码、电话和联系方法,走失了可以戈我找到人。”
    只见名片正面有李魁的大名及联系方法,背面的业务主办和经营项目中印有:“回收废书、报纸、啤酒瓶、塑料薄膜、胶鞋底等;回收并出售旧家电;回收各种电料废钢材、铜、铝,各商场、宾馆单位库存积压、折旧各种产品;有私家农用运输车可联系装载,牵线搭桥有提成”
    盛计和赖八死盯着名片,一片茫然,同时也真的羡慕和佩服李魁的经营之道。也难怪,刚从‘桃花源记’中出来,只有以前的记忆,现时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需要了解和学习。李魁只有象教小朋友那样不厌其烦地从bb机、大哥大讲起,连带讲到生活中的煤气炉热水器电饭煲等,讲到现时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世故。
    到了县城车站,他们直接转乘开往深圳的长途客车,盛计和赖八一直都在思考着如何通过边防检查站的问题。
    检查站到了,人车分流过境,只见上万人滞留在那里,排着长龙等待通过,站内两旁站着过度疲劳的武警,以示检查。大多数人都是从全国各地冲着去深圳抢购新股认购抽签表而来的,发财梦笼罩着深圳的上空。三人最终还是采纳了赖八的过关主意,盛计排前,赖八在中,李魁在后,盛计和赖八用手指将居民粮食迁移证明的版头往下卷,检查站内除了脚步的移动声外,肃静得很,人人的视线都专注在武警的身旁,轮到盛计通过了,突然赖八仰首向天,发出“啊!”的叫喊,周围的人跟着抬头沿着赖八的视角往上看,武警也分了心,把视线移开了,盛计通过后马上抱腹呕吐了两声,武警的视线又移向了盛计的背后,赖八已经到了武警的跟前,在后的李魁推了一把赖八的屁股,赖八一个踉跄过去了,武警马上回过视线直盯着李魁,李魁连忙陪笑着将边防证和身份证递了过去,武警看后挥手示意通过。
    过关后三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魁也暗中佩服他俩的胆识,认为要想在深圳那样竞争激烈的城市立足,就要胆识过人。回到客车上盛计和赖八相视大笑,笑出了他们的奸狡和欺诈。也难怪,他们在高墙内的狭窄空间里苦度了近二十年,在乏味的牢狱生涯中用作弄人、虐待人、玩滑稽恶作剧、暗地里和政府干部玩藏猫猫的游戏来调侃生活,回归社会后一时陋习难改,用玩恶作剧的方式来报复社会,悲哉可恶。
    二
    到了深圳,李魁直接把他俩带到新股认购抽签表的发售点,只见人山人海,场面火爆,一百多万人涌在那里,数十万人通宵排队待购。盛计和赖八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天变了,地变了,社会是否在动荡?管它的,越混乱越好,就越有用武之地,盛计和赖八觉得开心、好玩、刺激。
    他俩并没有遁规道矩地排在最后,而是找一个超前的薄弱环节插队,在一轮软硬兼施的重压下有一名民工屈服了,同意让盛计他们插入,李魁连忙递上一个盒饭和一瓶矿泉水给他,后来这位民工说,他已经排了二天一夜,受雇于私人鞋厂的崔老板,崔老板大半天没有拿东西给他吃了。
    抽签表第二天才开始发售。看着满地的矿泉水瓶、易拉罐、纸盒、纸箱等可利用的垃圾,职业嗅觉使李魁灵机一动,他叫盛计一人排队,安排赖八捡拾可利用垃圾,而他则回废品回收站开农用车来装运兼送饭。一天一夜不停地捡拾,一大包一大包地往车上放,李魁和赖八都开心得偷笑,天掉下来的遍地黄金,机会难得。
    抽签表是按照身份证来发售的,身份证越多可认购的抽签表数量就越多。第二天清早李魁和赖八带着早餐来了,李魁还带来了回乡下收集的十多张身份证来,排后的崔老板也带着早餐来了,还用旅行袋装了一百多张鞋厂工人的身份证来。
    数十万人挨更抵夜,眼睛熬红了,脸色变成了灰白,清早人龙又蜂拥了起来,他们三五成群自发推荐一人买早餐、安排人大小便,进出频繁。人龙中有的躺着、有的用矿泉水擦洗着三天三夜熬成的熊猫眼、有的吃早餐,咳嗽声、打哈气声、鼓噪声不绝于耳,还有叫外卖的乱作一团,地面一片狼藉。早上八时,银行、工商、公安、监察都派人出来了,他们压制着场面,维持着秩序,发售工作终于开始。
    大约三个小时后李魁如愿以偿地买进了他十多张身份证所应得的份额,而盛计和赖八不甘心就此离开,他俩心生一计,要作弄一番那个发售的女工作人员,他俩一起拿出刑满释放证往台上一拍,说也要认购新股发行抽签表,说这就是他们的身份证。女工作人员抬起头来,盛计和赖八用火一样的眼光喷向女工作人员,女工作人员不禁低下了头,不知如何是好,看着女工作人员的窘态盛计和赖八暗暗发笑。
    正在踌躇之际,后面的崔老板出声了,说:“这位小姐,不如我来帮你解围,不过我这一百多张身份证你就不能扣我份额呵。”女工作人员重新抬起头来,带着求救的眼神看着崔老板,随即点了点头。
    崔老板随即拿出四百元,每人二百,说:“两位勇士,给个面子,当我买进了你们的抽签表,日后有相逢,在此玩长了时间注意后面有警察。”
    盛计也觉得闹剧应该谢幕了,就当给面子崔老板,做个顺水人情,于是爽快地接过四百元,拿回刑满释放证,顺口说:“崔老板精明过人,亏本生意不会做,还博得小姐感激。”说完掉头使眼色示意赖八一起离开窗口。
    李魁、盛计和赖八并没有立刻离开发售点,而是在那里捡拾可回收的垃圾,过了中午后他们满载而归。
    李魁的废品回收站离发售点大约四公里远,在城乡结合部。李魁在那里租了一间前面有空地的瓦房,在空地里搭起一个简易的石棉瓦屋,生意就这样做起来了。他们三人回到收购站后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在堆放垃圾的石棉瓦屋里摆上条凳大睡了一个下午。
    李魁是一个讲信用的人,性格豪爽,喜欢结交朋友,办事又沉稳,有主见,可独当一面。他答应盛计他俩到了深圳后安排一个星期的食宿决不会食言,而且他俩帮助捡拾垃圾的收入也不会独吞,他始终保持着生意场上有诚信就有回头客的信念。
    李魁的妻子叫简洁,三十六七岁,是一个有名的贤内助,爱整洁,天天都把回收站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回收的废品分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瓦房前还专门摆设了一张木台和几张条凳,台上放有茶水和杯,方便捡拾垃圾的或其他盲流来此小憩。
    简洁听丈夫说从家乡附近那个监狱带来了两名刑满释放人员,需要包食宿一个星期,她二话没说,专门从市场里买回了一大堆牛杂、羊杂、猪杂回来,放上五香八角,用瓦煲熬了一个下午,香喷喷的一煲大杂烩佛跳墙味道弥漫了整个废品回收站。傍晚开饭,李魁还专门买来了两瓶米酒。
    十八年了,自己年龄的对半在监狱中度过,象家一样温暖的吃饭十八年后才再出现,嗅着这香喷喷的饭菜香,盛计不禁感慨万千。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立四新、荡涤封资修污泥浊水、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如果不是受“革命的青少年小闯将们,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神不怕”受极力赞扬红卫兵“打、砸、抢、抄、抓”的误导;如果不是毛主席告诉我们,文化大革命是‘子教三娘’,孙子教爷爷,儿子教老子,青年教育老年。提倡学生起来造学校领导的反,造教师的反,推出张铁生的交白卷英雄;如果不是盛计就不会荒废学业,就不会在街上游荡、终日无所事事,就不会犯下如此的罪行。可能现在已事业有成,成为了单位的中坚呢,现正享受着家庭的宁静与温馨。
    监狱里是禁酒的,十八年前十七岁的他没有喝酒的习惯,盛计当然不会喝酒了。可赖八不同,二十年前二十六岁的他有了社会经历,加上成份不好,只能和当地的流氓地痞、坏分子在一起,烟酒不分家,恶习颇深。李魁拿出酒来,每人一杯,摆出‘桃园三结义’的架势,说:“恭贺两位刑满出狱回归社会,略备酒菜算是为两位接风洗尘了,不用客气,请自便,干杯。”说完一饮而尽。
    赖八见李魁如此豪爽,二十年前的酒瘾又上来了,加上那香喷可口的佛跳墙的刺激,也毫不客气一饮而尽,说:“多得李老板沿路指点,一路提携,为我们重获新生开了一个好头,以后的道路我们懂得怎么走了,多谢!多谢。”
    盛计觉得酒苦中带涩,还烧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一饮而尽,只是嘴巴蘸到,说:“小弟不胜酒量,但心是热的,李大哥这两天给我们上了当今社会近二十年的历史课,使我们茅塞顿开,李大哥就是我们闯荡生活的好榜样。”
    简洁为这三个男人添了酒,劝说他们不要喝过量,同时要吃完这一瓦煲大杂烩就草草吃饱饭离席,让这三个男人边吃边聊。
    李魁说:“沿路的闲聊何足挂齿,其实我充其量是一个盲流,以我作为榜样未免要求低了点,不过我有一点是比你们好的,就是没有犯罪记录,做人还是诚实些好,靠劳动所得,做一个守法公民心里来得踏实。”盛计和赖八一阵沉默,若有所思。
    酒过三巡,李魁还是说起了自己的经历,他说,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地道的贫下中农,老三届的学生,造老师的反后停学回家做社员,七七年恢复高考没考上,安心农村,结婚生小孩,农村改革后也有了责任田,只是计划生育转不过弯来。八三年有了三个女儿的他想生个儿子,于是他们夫妻想方设法逃避计划生育,成了‘超生游击队’,终于走难在此生了个儿子,今年七岁了,留在家乡读书。
    李魁还说,开始时还是靠捡垃圾为生,后来靠出卖劳动力做零散杂工,儿子出生后租了此瓦房及空地开废品回收站,当时空地后排的平房是一台湾老板的仓库,台湾老板聘请了他妻子简洁做仓库保管员,爱干净及有条理的摆放赢得了台湾老板的信任,他平时也经常帮助台湾老板做搬运,出苦力,夫妻俩和台湾老板来往多了就成了朋友。
    八九年春夏之交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反革命暴乱,讹传镇压时枪炮都用上了,全国各地都为之震惊,台湾老板害怕中国大陆又一次‘文化大革命’,害怕封闭海关不准外国商人进出,害怕对台湾人进行打击迫害,于是台湾老板连夜找到他,说仓库里的服装布匹等所有物资都按库存积压折旧五万元卖掉,叫他一天内筹款,台湾老板要马上离开大陆以防不测。
    李魁夹了些菜,呷一口酒,继续说,他连夜包车赶回家乡,找到任农村信用合作社主任的亲戚,冒险违规借支五万元,又马上赶回深圳把钱交给台湾老板,后来他把服装等物资全部运回家乡的县城以高于折旧价的五至六倍叫卖,还是抢购一空,得款纯利润近二十万元,于是用这笔钱学驾驶技术考车牌,购买了一辆农用运输车,生意就做顺手了许多。
    盛计和赖八听后深感创业之艰难,李魁能走到这一步确实不容易。随后盛计和赖八都各自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三人都觉得文革十年害了他们这一代人,他们是文革的牺牲品。
    饭热菜香,近二十年来第一次吃上可口饭,盛计和赖八吃得特别开心,胃口大增,把满满的一煲大杂烩吃个精光。
    晚上,他们外出散步,深圳市区的夜景确实漂亮,街道两旁的路灯照得道路通明,各种各样的色灯把高楼大厦装点得富丽堂皇,门面的灯饰散发出诱人的光芒,洒在那露肩、露背、露脐的城市小姐的肌肤上显得分外妖艳,撩拨人心,令人遐想,这不愧为五彩缤纷的城市增色不少。
    女的穿得那布片越来越小,男的倒穿得正义八经,见此景象,盛计不禁问:“现时社会风气究竟是进步了,还是世风日下,淡化男女关系?总之近几年来送监狱的强奸犯少了。”
    李魁司空见惯地说:“改革开放嘛,精华当然是引进来了,但糟粕也阻挡不了要进入呵。俗语说,少见多怪,多见不怪,见多了自然就麻木。”
    赖八看着盛计,半开玩笑地说:“不愧为‘生鸡头’,看见靓女就流口水,要记住强奸罪的十八年呵,二进宫可不是好玩的。”
    盛计盯着赖八,还以颜色,说:“收起你的‘喇叭嘴’,现在商品琳琅满目,惯窃的你,第三只手可不能再长了,若不,二进宫、三进宫,坐穿牢底,你今生就玩完了。”
    李魁连忙做和事佬,说:“你们俩都不能走回头路了,现在社会自由程度高,要有自制力,你们有健康的体魄,只要肯干,不怕没饭开。”
    此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口号声,撕破喉咙的叫喊声“反腐败!”“反贪污!”“反舞弊!”“彻底清查抽签表认购黑幕!”的叫嚷不绝于耳,只见几十万人集结街头,他们游行示威游了过来。
    原来今天发售新股认购抽签表,500万张抽签表不到半天发售完毕,由于很多人排队三天三夜也未购到,那些下海经商的人们、私人企业的老板、部门经理、经纪人、打工一族、社会边缘人或盲流,他们都不是政府部门的公职人员,大家都冲着发财的梦想涌入深圳,梦幻破灭了,群情激昂,无处发泄,只好自发集结游行。李魁、盛计及赖八并没有加入游行队伍的行列,他们想到的是如何捡拾几十万人掉下来的可回收的垃圾。
    八月上旬的天南方特别闷热,晚上睡觉不盖东西也出汗,需要大量喝水来补充水份。鸡啼早,李魁他们就起床,装上几瓶冷开水就开车去游行队伍的集结地捡垃圾,天亮时已满载而归。当天他们把回收站的所有垃圾分类归纳,转运各垃圾回炉加工厂出卖,整整忙了一天。晚上李魁经盘点,给盛计和赖八每人三百元,皆大欢喜,盛计又把从崔老板手中接过来的二百元还给赖八。
    三
    做盲流也要有盲流的样,白天李魁提议他俩外出学着盲流找工干活,给他俩每人一条扁担两条绳,提议他俩去罗湖口岸帮助过境旅客挑行李收取小费,盛计和赖八去了。
    只见那里有几十男女拿着扁担等待叫唤,每看到一个行李多的,一邦人涌过去,争抢着被雇用,吃这项饭的往往妇女以其独特的魅力及给旅客以安全感而赢得,闹了半天,没做成一单生意,盛计和赖八只好怏怏离开。
    饿了,他俩在街边露天食店要了两碗面。这间食店的台凳摆在人行道上,属占道经营,食客颇多,旁边的一张台围坐了五个人,点了一台酒菜,不远处一个捡拾垃圾的中年男子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抽旱烟,身旁放着的是一把钉耙、一条装有垃圾的蛇皮袋,还有一只用塑料薄膜袋套着的已烧黑了的饭篮,一会儿那五人吃饱埋单,垃圾佬马上起来将剩饭剩菜往饭篮里装。盛计和赖八看了这一幕,觉得做社会的低层,这种现象也未尝不可,这也是废物利用,用柴火一煲,又是一顿不用花钱的美味佳肴。
    盛计付了面钱,两人追上了垃圾佬,经了解,垃圾佬农闲时外出找钱,农忙时回去耕种或收割,外出时桥底下、建筑工地、高楼大厦的门庭檐下、废弃民宅、工棚就是他过夜的场所,深圳外来人口多,可回收垃圾也多,他就在城区内的垃圾堆放处转来转去,收入也不少,平时尽量不花或少花钱,积蓄回家乡发挥更大作用。垃圾佬也有自己的目标和将来的打算,盛计和赖八也不可避免地思考到了自己的将来,究竟生存的目标是什么,以后以什么方式生活下去?
    下午,李魁改为给他俩每人一张耪和铲,要求他俩在大花坛边的十字路口处等雇主叫工,多累多脏的活都要接受干,工价可要求雇主适当提高。几天来,他俩做过担抬建筑材料上楼、挖掘地基、清理污泥垃圾、疏通下水道、搬运、抬大石等重体力劳动,这些都是计件工,做完即刻结算。细算起来一天也能赚四十元左右,李魁称赞说,这已是一个很不错的数目,比起有些“打工仔”强多了,大多数第三个月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有些还拖上大半年,平均日工作时间又长达十多个小时,搞疲劳作业,工资还比不上你们,好好干,将来会有出路的。数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人民币,盛计和赖八都发出会心的微笑。
    这一天,盛计和赖八照常去花坛边的十字路口处等雇主叫工,突然有一辆摩托车在他们的旁边停了下来,熄了火,打上脚架,脱开头盔,只见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青年,腰上扎着腰包,他看了看盛计和赖八,问:“帮搬家,你俩干不干?”
    盛计满心欢喜,一大早又有活干了,他连忙点头,说:“干,干,我们干。”
    那青年人接着说:“由于要入屋干活,我想登记下你们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
    盛计一下子脸色微沉,心想刑满释放证是不能拿出来的,只好双手一摊,眼望青年,装出老实巴巴的样子说:“身份证是没带来,我们做苦力的往往汗流浃背,穿得少,无处藏。”
    那青年人略微沉思,还是说:“哪我到别处找找看。”说完转身想开摩托车离开。
    赖八急中生智,突然大声叫:“这位仁兄别走,我有。”同时拿出了李魁送给他的名片。
    那青年人回过头来,离开摩托,走近赖八。
    赖八恨不得一下子把自己的意思倒出,慌怕那青年人又掉头走,说:“这是我们李老板的名片,他有身份证,有固定办公场所,还有搬家用的运输车辆。”
    那青年人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从腰包里拿出水壶形状的大哥大,按名片上的bb机号码戈了李魁,指着赖八说:“等复机回来你听,顺便叫你老板开车来。”
    李魁正在废品回收站内闲着,马上复机。那青年人把大哥大往赖八的耳朵上靠,听到了李魁的声音后赖八出声了,说:“是我赖八。喂!李老板,有一单搬家的生意,说要看身份证,也要你出车,问你干不干。哦!干。在大花坛的十字路口。哦!五分钟开车到。哦!拜拜。”
    李魁准时开车到达,下了车,主动伸出手和那青年人相握,并递上身份证和名片,青年人也很有礼貌地掏出了自己的名片。
    青年人姓黄,本地人,因道路扩建需要拆迁,搬往离原来旧宅大约五百米远的富豪花园,家境较为富裕。在搬家的过程中李魁三人非常卖力,完全按照黄生的要求做好,非常小心每一件物品,生怕碰坏了。搬完成后黄生非常满意,除了付清人工款外还同意将旧宅所有垃圾让他们清理。
    旧书报、旧衣物一大堆,还有旧沙发、报废自行车、生锈的盆桶钵、便携式超外差收音机等等,旧宅清理出杂物一大批,足足装了一车,又是满载而归,等于是双重收入,他们三人都觉得这样的辛苦值得。事后李魁憧憬着说,他打算在不久的将来投资开办搬家公司,与垃圾回收站实行配套,这样也可以解决盛计和赖八的就业问题。
    现实毕竟是现实,李魁答应到深圳后包盛计和赖八一个星期的食宿期限已到,从明天起伙食自理,睡觉可以在原来的堆放垃圾的石棉瓦屋内将就着开铺。吃过晚饭后,盛计和赖八就外出散步,深圳的漂亮夜色无暇欣赏,他俩各怀心事。
    盛计第一次有想家的感觉,而且还非常强烈,他觉得自己是断了线的风筝,心想飞得更高,但事与愿违,跌跌撞撞不知飘落何方;又象是化学中所说的游离子分子,无根基的,碰撞到哪算到哪,毫无管束,毫无作用,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它的存在与否与周围环境没有多大关系。
    细想起来,李魁是你什么人?他何苦要包你食宿?虽是朋友,但没有义务照顾你的起居饮食,没有家的人才有得寸进尺的祈望,只有家才会接受你的依赖,你的家在哪?盛计觉得彷徨,觉得生活无序也孤立无援,觉得苦闷时无处倾诉,处在社会边缘的他总觉得自己忍不住就要干坏事。
    “我们明天的吃饭问题如何解决?”赖八问。
    盛计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吃快餐算了,就不再增加简洁嫂子的麻烦,哎!有个家多舒服,真想回家看看。”
    “相隔二十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家乡的小镇究竟变成了怎样?自己的祖辈大宅屋究竟谁人居住了?”赖八也感慨了一番,不禁回忆起自己记忆中的家乡。
    看见前面有一间甜品店,盛计提议进去甜甜心,好好放松几天来的紧张心情。
    他俩进了门口,只见冷清得很,六张台每人用一支啤酒各霸着一张,还有两人拿着短棍围了上来,盛计不知缘由,不与理会,就近坐下,并叫老板要甜品,老板也被这帮人控制了,八个人围住盛计和赖八就打,盛计他俩吃软不吃硬,监狱打架的场面屡见不鲜,他俩虽处下风但临危不惧,拿起凳脚就对打,心想不明不白就被人打,不如放开手脚尽情打个痛快,以解心中郁闷,盛计拿着凳脚对着一人的头颅就拍过去,同时退出了门外,那人躲闪得快但还是刮伤了脸,对方见对手那么神勇,胆怯了三分,只是围着不敢牟然进攻,双方就此耗着。
    适逢有记者路过,偷拍了几张照片,并报了警,两辆警车把甜品点包围了,连同老板、盛计他们在内共抓获了十一人,说是协助调查。
    原来那邦人是当地的“烂仔”无业人员,自发组织成带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专门伸手向“外来工”、“外来老板”们收取所谓的保护费,是当地的“盲蛮”是盲流们的血吸虫。刚才那外地老板租屋开了此间甜品店因不交保护费而被“烂仔”捣乱,强行赶客。
    审讯盛计时,盛计只好将自己出狱一个星期来的情况和盘托出,包括如何在没有身份证和边防证的情况下蒙混过关,及如何走进甜品点和在甜品店内所发生的一切。和赖八的口供基本吻合,又有刑满释放证和居民粮食迁移证明作证,警察相信他俩的说话是真的。
    经调查取证排查确认后,负责他们案件的警察缓和着脸色对盛计说:“十天前有一宗入屋抢劫杀人案,开始时我们怀疑你和赖八,但看了你的刑满释放证后知道作案时间不允许,怀疑错了,后经审讯及对证据材料进行分析,那邦团伙有两名参与了十天前的入屋抢劫杀人案。不过你和赖八在没有身份证和边防证的前提下潜入深圳,已违反了治安管理条例,加上刚刑满释放,情况特殊,决定对你和你的同伙赖八治安拘留七天。同时我们将通知你当地派出所,要求你父母亲来深圳接人,我们才放心让你走,你一定要回家。”
    “那赖八怎么办?他父母已故,没有亲人。”盛计对着警察关切地问。
    “这你放心,我们打算专人专车把他送回当地派出所。总之,你们都是社会边缘人,我们不能简单地将你们推出社会了事,我们做警察的有权有责任将你们妥善安置好,有人接管你们,我们才放心。”
    终于要回家了,而且父母亲来接。盛计静静地想,这可是顺理成章的事,也不用考虑面子问题,是被带回家的。盛计暗暗庆幸自己的这一次被警察抓获,认为抓得好抓得及时,这一抓,了却了自己想回家的心愿。
    盛计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出门在外的人就象是风筝,家是人的后盾,有强大的后座力,又象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牵着挂念的线,不管你飘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会让你平稳,让你青云直上,随风飘扬,要下来,只能沿着归家之路。
    七天后年近六旬的盛计父母长途跋涉、一路颠簸着来到了深圳市某公安分局,领取了治安拘留释放证明书,去到拘留所,签了名,将年已三十五岁的不肖儿子盛计从警察的手中接管过来,多么令人痛心的一幕。盛计回到家才真正领会到了自己重获新生的感觉。
    又过了十年多,时间早已跨越了二十一世纪。话说当地派出所将赖八从深圳民警手中接管过来后,赖八得到当地政府的照顾和关怀。几年前旅居美国的赖八叔父曾从美国归来,闻说哥嫂早死,侄儿坐牢,不禁伤感,落实侨房政策后赖家大宅屋归还其继承人赖八及其叔父,在政府部门的帮助下,由赖八叔父出资,以“修旧还旧”的原则将大宅屋修茸一新,并以赖八的名义在银行开户存款十万元,由派出所代管,待赖八出狱后转交赖八。赖八回来后重整旗鼓,又在镇集市做起了小商贩的买卖,不久娶了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女人做老婆,即刻做了一名十岁女孩的继父,隔了一年又添了自己的儿子,一家四口,住在大宅屋里,其乐也融融,幸福无比。现在女儿已考上大学,九岁的儿子也读小学三年级,挺聪明的,还乖巧听话,深得赖八的喜爱,后半生的赖八心满意足了。
    话说盛计回到了家,半年后办了身份证和边防证,在李魁的邀请下又去了深圳,把搬家公司搞了起来,任命盛计做管理搬运的部门经理,生意做得挺红火。李魁聘请了一名二十八岁、具有大专会计水平的姑娘做会计,后来成了盛计的妻子,婚后一年生下了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生活得美满幸福。现在女儿已七岁,在深圳某小学读一年级,属读高价书,盛计夫妻至今还租屋住,还没有深圳市户口,他们打算积蓄够钱就在深圳市购买套间,为入户深圳、成为深圳市民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