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肉肉屋 > 其他 > 崔炳章文集 > 往事如烟
    听说瘸子秦全日的台湾舅舅来信了,而且寄来了很多钱。
    很快,村里人都知道了,那一年四季流鼻涕的瘸子还有个台湾舅舅。
    据说那舅舅还是黄埔军校十八期毕业的,与蒋委员长是同学,说来说去很有钱有势。瘸子和自己的独眼老爹相依为命,白天竖着光棍两根,夜里横着两根光棍。瘸子爷俩加起来就识一个“大”字,看什么书信都是乱糊糊一片。
    信是一个戴眼镜来村里缝补破鞋的老鞋匠给读的。那老鞋匠读毕,用手戳戳宽大的眼镜说,老朽不只能断文识字,还略略会些推背八卦,知人祸福凶吉,乃至醒世婚配千年姻缘。
    瘸子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儿了,连女人的屁股也没福气摸一下,正愁闷的慌呢!听如此说,赶忙报了生辰八字。
    那鞋匠先生闭着眼睛嘴中咕噜了一阵,猛然睁开眼道,真是奇怪,老朽女儿乃是南天采灵芝的仙女下凡。临人间时,不小心将玉帝赠的千年灵芝给丢了。下生时脸上就生了灵芝形状的胎印。大约是玉帝怒她不小心,警戒她的意思。不想小兄弟竟也是天间一仙人投生尘世,只是出天门时太急了些,给天门上的钉子碰伤了一只腿!才落了此福疾。如此看来老朽女儿与小兄弟同是天人降凡,又都有仙恙落身,乃是天赐姻缘也。今观小兄弟卧蚕明润财爻起婚姻已动,婚期当在三月之内,否则,违天不祥也。
    那鞋匠兼眼镜先生一口一个老朽加小兄弟,说得吐沫乱飞。
    原来,这老鞋匠是读过私孰的,说起话来子乎者也一大堆。
    瘸子和老爹爹听出来了,这鞋匠是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家人了,这匠人很快就变成自己的丈人与亲家翁了!爷俩惊喜之余,便扯着眼镜鞋匠去家中坐坐。那瘸子捉鸡宰鹅,买菜沽酒,独眼老爹会冷盘热炒,醋酸酱咸。东拼西凑了几个菜肴,宾主相宜推杯换盏间颇说得着。
    酒足饭饱之后,那老先生打着饱嗝儿背着鞋箱走了。走时再三叮咛,中秋之时最宜婚嫁,其它礼仪规矩一如成俗,在家专候佳音不题。
    瘸子的老父亲,见双喜临门,与那未来亲家有相见恨晚之意,语多话长不免多喝了几杯。送走了亲家,借着酒劲儿借了邻居的竹篮子和铁笊篱,去河里摸蛤蜊去了。
    可是近晚了仍不见回家。瘸子去河边寻遍了,也没见老父亲的影子。问几个也在河里摸蛤蜊的女人,有人看见好似独自去深水潭中了。不过,后来河上游桥闸放水,见一股洪水涌下来,大家都一哄而散,也没见着谁还呆在河里。
    瘸子一听,头皮发炸,知道老父亲眼神不好使,说不定叫水给冲走了。第二天求人沿河岸寻找,在河下游处的一片沙砾滩上发现了他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瘸子喜极悲生,婚事未成先丧父。
    因八月中秋已近,拖延不得,只得草草殡葬了老父亲。
    幸好出了七七之期,瘸子便除了孝,又请了媒人从中周旋,与那梦中之仙女见了面。
    见那叫彩凤的女人除了半面脸上生了巴掌大的青胎记以外,模样还算周正,看顺了眼还觉颇有几分姿色呢!只是言谈举止间藏不住些轻浮之态。这瘸子也迷了眼,晚上睡觉做梦梦见女人脸上青胎放光芒。
    很快送过彩礼,与匠人女儿逛了新城买了结婚用品,一切俱备。唯有那三间老房瓦塌墙颓,四处滴雨漏风。
    瘸子说,将旧屋漏风雨的地方遮上油毡,屋里灰不流秋的地方贴几张报纸,先凑和着把婚事办了,等结婚后安稳了些,便将那家庙翻盖成村里最惹眼的二层小楼!到时候老丈人也搬过来住楼,冬暖夏凉过过城里人的日子。
    那鞋匠丈人就笑了,说来春春脖子长,最宜动土。
    八月十五这天,瘸子雇了两抬大轿,一伙鼓吹手,箫响笙亮,鞭炮相随迎新娘子到家。家里摆请了两桌客人,隔壁邻居厢房里摆了两桌,三族齐集,杯斛相交,人醉秋菊天。
    酒席间自然少不了村中的几个头头儿。村长秦禄也在副席上做主陪。
    酒席直喝到月上中天,大多人喝得醉熏熏东倒西歪告辞了,只剩下了秦禄一个人了。
    瘸子送走客人,回到屋里就被秦禄叫住了,一定要与瘸子兄弟再喝几盅儿。瘸子酒量不佳,酒席间每个酒桌上又敬了满满一大杯老白干酒,已是七分醉意。不过,秦禄堂堂村长屈尊与自己小饮,真是受宠若惊。活了四十多年,见的最大的官儿就是村长了。称兄道弟间又几杯下肚,忽然就觉天旋地转,瞌睡上来,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秦禄见瘸子醉迷糊死睡过去了,就灭了灯,悄悄推开了新娘子的门
    后来,秦禄有事没事喜欢提溜着一瓶白酒去瘸子中,让他的老婆炒两个鸡蛋,拌个凉菜,然后与瘸子兄弟喝个一醉方休。
    村里人慢慢看出来了。就有人闲得慌,将瘸子秦全日的名儿写到了他的房墙上。不过写分了家,写成:三人睡(水)王八日。
    春天,瘸子家庙旧址的房子还是破土动工了。
    秦禄又叫人将河边的几棵水直的白杨树砍来,给他做了屋梁与椽子。
    上梁大吉之日,那瘸子的鞋匠丈人也凑热闹来了。他不知从哪儿弄了几句诗,非得让上梁的木匠师傅们上梁时念一下。
    正午时刻,燃过鞭炮,木匠师傅骑在屋脊梁上,一边从斗簸萁中抓糖果硬币干稻草等物分扬给四周看热闹的人,一边扯起嗓子吆喝道:
    周公八卦摆中央,天地鬼神来捧场。
    上梁吉辰福禄寿,禧入我家生儿郎!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笑起来道,不是禧入家,是禄入户生儿郎也!
    再说秦禄老婆也象男人一般趴在房架子上,大声朝梁脊上的木匠招手乱喊。那木匠就把本想留给自己的压斗簸萁底的大饽饽,不情愿地递给了她。
    秦禄老婆白得了便宜回了家,也将木匠喊的诗句记了个一字不漏。等秦禄喝完了酒回家,就鹦鹉学舌似地背给他听。秦禄听了半天没吱声,觉得自己与那瘸子家里的出墙的野花相识,倒是一种缘分了。自古家花不如野花香。那女人虽水性杨花,却也体帖温柔,媚态动人而销人心魂。要比整天眼前晃荡,叽叽喳喳麻雀般的黄脸婆儿强十倍
    瘸子盖起新房子不到半年,就拾掇完毕搬了进去。不久,老婆就真的生下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瘸子便写信告诉了台湾的舅舅。不到半个月,就接到了镇邮局送来的两千美元。
    瘸子激动之余,撇着一条腿,跑到老父亲的坟墓前哭道:“爹爹泉下有灵,天上毛毛雨落到咱们家院子里了!你老人家也有了孙子了!”
    一天,秦禄找到瘸子说,村里为了照顾残疾人,特意在镇里给他找了一份白领式工作,去皮鞋厂看大门。工作虽轻松却很重要,代表着镇残疾人的形象,因为常有外宾观光学习。所以要以厂为家,爱岗敬业,绝不可三天捕鱼,两天晒网。一般两个月就可回家一次。
    瘸子一听,不知白领是些什么东西。一辈子没出过山沟坎儿,又舍不得丢下老婆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心里自然万分不情愿,便以孩子小为由不想去镇里。
    秦禄就摆出一副村长的架式说训斥说,这是镇里的意思,村委会推荐的。党叫你往东走,你偏撅着腚西拉车。怎么了?党的话也不灵了?没有共产党你还能住上瓦房?还不是与你那老爹蹲在停尸草屋冻个死!没有党改革开放,你那美元舅舅给你寄个屁?你想说个老婆,说个二姨子还要赔上三个猪头呢!
    这瘸子被村长狗血喷头骂了一顿,真不明白常来称兄道弟混吃混喝的秦禄就会绿了脸,发这么大的火气。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人檐下能不低头?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很快,瘸子的儿子能叫爸爸了,接着,会学着慢慢走路了。
    村里人见了,就会抱起来左看看右瞧瞧,心怀鬼胎地说:“爸爸?妈妈?象谁呢?”
    秦禄自从把瘸子打发到镇里皮鞋厂以后,就将瘸子的家当成了第二故乡。白天去遛达个三五遍,夜里就鬼混到半宿。既然大家都知道了,自己还怕个鸟?就有人看见这位村长常带着瘸子老婆去城里逛街逛商场。不过只瞒着家里老婆一个人罢了。
    这吴彩凤比男人瘸子秦全日整整少了十五岁。村里人眼红说,什么叫做鲜花插在牛屎粪上?什么是七仙女嫁给了黑水怪?看看村里瘸子和他水嫩的老婆就知道了。
    这天,吴彩凤刚给孩子喂完奶,哄孩子睡了,在家中吃午饭。见秦禄哼着小曲倒背着手踱了进来,吴彩凤没理他。秦禄涎着脸扯过来亲了一口,看着睡熟的孩子笑道:“凤妹妹生的孩子越长越漂亮了,真看不出哪一点儿像瘸子的样子。瞧他龙眉凤目,天庭饱满,不知是哪个伟人播的种?”
    吴彩凤睨斜眼睛,啐了一口吐沫飞到秦禄的脸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谁的种?姑奶奶叫活王八给玷污了,生出来的不是小王八难道是癞虾蟆?”
    秦禄一屁股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沙发深陷了进去,看上去他极象剥了壳露出四肢的螃蟹。
    吴彩凤拾起桌边的盒烟抽出了两只,一只扔给了秦禄,自己点燃了一只。秦禄坐在那里衣兜摸索了半天也没找着火柴,只好站起身借情人个火。吴彩凤烟对烟给他引燃了,吸了吸朝着色迷迷的秦禄缓缓吐了几个烟圈儿。
    秦禄按捺不住,猴急地去扯吴彩凤的衣服。
    吴彩凤笑道:“看你那副流氓相,坐在办公室里倒人模人样的,说人话不办人事儿,亏了还年年当先进拿那么多奖金。你们这些贪官污吏见了女人和钱财连八辈子祖宗都就忘了,想做婊子又得立碑,老百姓真倒了一辈子霉了!”
    “臭婊子还敢骂老子,看不治个x朝天”秦禄正愁找不着借口呢!他跳上炕去按倒吴彩凤,吴彩凤急忙道:“孩子刚睡下,别惊醒了。屋外的门还没关呢!”
    “门我早关上了!”秦禄一边喘嘘嘘地说着,一边又将她拉下炕,扯到沙发上。吴彩凤仰躺在沙发上看着急切脱衣服的秦禄道:“干这事老在沙发上也不是个长久之计,有张床才好。我家才买了床架,至今还缺床木板,听说村里又砍了许多好木材”
    秦禄脱了只剩下花裤叉道:“不是一两张床木板吗,多大的事呢!明天叫人送过来就是了!”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嗓门叫门的声音。秦禄一激灵道:“坏事了!是那母夜叉跟来了!”说罢,顺手抓起裤子,鞋也没顾得穿,就藏到墙院角落里的茅厕里了。
    敲门的女人真是秦禄的老婆刁翠花。她早觉得丈夫每天鬼鬼祟祟地不地道,有时回家满身女人香脂味儿,再说世界上哪个党派净是夜里开会?虽是闹了几次,只是没抓住把柄,那秦禄又红口白牙指天咒地,把自己比成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千里送京娘不动心的宋太祖赵匡胤,刁翠花只好忍气吞声。
    不过,这刁翠花便多了个心眼儿,一待丈夫打扮得油头粉面出门,就悄悄地随在后边。今天,她见秦禄进了瘸子的家门,就决定来个捉奸捉双,看这对狗男女再如何狡辩?
    吴彩凤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秦禄的那双皮鞋扔到了沙发底下,才去开了门。一见刁翠花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忙揉揉眼睛,略略打个哈欠,看上去午觉刚睡醒的样子:“啊呀,是嫂子!你看昨夜里孩子好象着了凉,又哭又闹的陪着一宿没睡好,今天中午磕睡上来,就关上门一起睡着了。不知嫂子找小妹有什么事情?”
    刁翠花冷笑一声道:“什么事情?来看看那个瞎黑驴癞野狗跑到哪个骚狐狸被窝开会来了!”说毕,闩上门,还没等吴彩凤说话,就几步跨进了屋中。
    吴彩凤跟在身后似乎很委曲地说:“看你嫂子今天是怎么了?妹妹是那种人吗?千万可别听闲人们的胡言乱语呢!”
    刁翠花并不再搭话,在屋中乱翻乱瞅着。忽然发现了沙发边地上的未熄灭的烟头儿,顺着烟头低头一瞧,就发现了沙发底边露着一双男人穿的黄皮鞋。她哈腰拣了出来,一看可不正是自己男人的。村里里的男人再哪一个能穿得这样的贵重的真皮鞋?要知道,这男人虽懒点贪点骚点,毕竟是镇里的先进干部人大代表。这鞋是镇里奖给他的,值一千多块钱呢!
    吴彩凤一见心慌语乱,忙解释道:“这这是秦禄兄弟赠给全全日的”
    刁翠花提着皮鞋,叉着腰站在门边,骂道:“秦禄你听着,老娘今日拽着你狐狸尾巴了,趁早儿老鼠洞里滚出蛋来!不出来惹火了老娘一把火烧你出来!”又转过脸朝吴彩凤啐了一口痰:“偷鸡猫儿性不改,养汉婆娘死不休!千人骑万人跨的骚货!勾引良家男人也不怕烂了胯子,生的儿子没棍子?喜欢男人何就不在门前竖个婊子坊妓女院的牌子,前门迎新后门送旧,老少光棍都闲不着,何必偷偷摸摸见不得人?”
    这村长老婆一顿热讽冷嘲,把一个心性高傲的吴彩凤骂得不禁火起心头,回讥道:“好狗儿看自己的家,你长了一副姥爷不亲舅舅不爱的酸模样,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却无事生非,抱着醋坛子跑到别人的家中找汉子吐粪水儿,世上哪有这般道理?”
    刁翠花一听这狐狸精竟敢骂自己酸醋吐粪水儿,就一步窜上去揪住她的染的黄黄的波浪发,劈头盖脸给了她一巴掌。吴彩凤也不示弱,与村长老婆对打起来。炕上的孩子被惊醒,坐在那里大声哭起来。
    秦禄藏在厕所里已穿上了裤子,正想法如何出去。听到屋中两个女人撕打起来,便悄悄蹬上厕所水泥砖墙,欲攀上院墙翻出去。
    可是,没料到瘸子的茅厕是临时用水泥砖干砌成的,很是不坚固。村长长得膘满体胖,那泥砖墙耐不住,就轰然塌倒,将他的一只腿也砸了进去,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不敢叫出声,一只腿蹦着到门边拨开街门闩,溜了出去。
    听到院子中的动静,刁翠花知道情况有变,急忙松了手,欲跑出去看住街门,那吴彩凤就故意拽住不放。
    等村长夫人追出院外,看到门大敞开着,早不见了村长的倩影儿。
    吴彩凤见秦禄逃走了,他的老婆没捉着对儿,就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就凭一双皮鞋刁翠花也算不上抓了铁证。再说世间这样的事多了,外人谁分得清谁是谁非?以后小心就是了。
    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将门又关上了,她怕村长老婆再跑回来进闹腾。
    村长老婆追出不远,见追不到奸夫,就攀到瘸子门前不远处一棵老槐树上,站在树丫叉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叉着腰,朝着瘸子的院子破口大骂。
    惊天动地的叫骂声,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大家幽默说,再给村长夫人一支红樱枪扛着,她就是瘸子家里的哨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