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肉肉屋 > 其他 > 陈一夫文集 > 演说家的成长史
    一
    在美人河畔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对不愿意来参加扶贫工作的北京人来说,最勤奋而刻苦人,应该算黄文宝了。按照黄文宝自己的说法:这充分体现出了他作为一个党政干部的崇高的政治素质。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对县委给他安排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和这张宽大的双人床,已经颇为满意了。其实,从黄文宝的家庭出身来看,他对这里的条件也应该满足了。
    他来自中国最北端漠河地区的一个小小的乡村。
    他记得少年时期,他住的还是泥加草搭起来的‘干打垒’平房;睡的是土炕;用的是在地上挖个坑,再用秫秸杆围起来的四面透风的毛厕。说起读书更是难了:算术书是向上海来的知识青年借的;语文书干脆就是自己的手抄本;读书的时候还要干农活,一手扶犁一手拿着课本背;晚上更惨了,村子里面根本没有电,甚至没有见过电灯为何物,高考突击复习时,硬是用家里鸡下出的蛋,到供销社换蜡烛来挑灯夜战。
    用没的吃,没的穿来表述黄文宝童年的生活,也不算为过。用坚苦卓绝来形容黄文宝的学习经历也不算夸张。
    如果没有中国的改革开放政策,如果中国没有重新恢复高考制度,他黄文宝此时一定是脸朝黑土,背朝天,正在广袤的地球上,修理着地球,在土地里刨食吃呢!那里会有现在的一室一厅的宾馆住呢!
    虽然,他对到天竺县来扶贫,在思想上存在种种顾虑和想法,那是在不良的社会风气中比较而来的。如果没有在干部任命、调配过程中存在任人唯亲、搞小圈子的不良现象,他黄文宝不会对今天的位子有任何异议;如果不是在派干部去艰苦地方工作的过程中存在厚此薄彼的不良现象,他黄文宝对到天竺县来扶贫也不会有半点意见。他生气的是,他心里不平衡的也是,他虽然默默地付出了自己的大好光阴,而应该付出却没有付出的人,却躲在背后讥笑他为:“大傻瓜!倒霉蛋!”
    但是,当他来到了天竺县,目睹了天竺县那广袤的青山秀水时,当他在餐桌上目睹了罗县长讲话的风采后,在他的思想深处,突然有了一个飞跃式的转变,少年时代那种畏官而又期盼作官的情结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也仿佛突然懂得了早已熟知而却一直没有真正领会的毛主席语录:“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真正内涵。
    副县长!在八亿农民们兄弟的眼里,这可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官呢!
    他黄文宝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一个连见个乡长都会吓得双腿发抖、见县长比见天王老子都难的村里娃子,今天居然能够成为领导几十个乡长,统帅百万人口的副县长!
    扶贫期间,自己不是可以给老百姓干一点实事了?正所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一个事物,从不同的角度看,便会得出不同的结论。黄文宝这么一想,扶贫工作不但不是遭排挤,而且真的成为组织的关怀、信任与培养了。
    黄文宝突然感觉自己无比高大起来,感觉自己全身都泛起了金光。他在心里面,体验到了一种自己从未体验过的成就感和责任感。
    他感到高兴极了。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不平衡了。他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且笑出了声。
    这一高兴不要紧,他的睡意竟全部跑光了,再往回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他的头开始疼了。
    坐起来,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可躺下去,大脑却又重新兴奋起来:“啊,副县长!在农民兄弟们眼里,这可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官呀!”——他的心里,仿佛有一个顽童,反复重复着这句话。他想用自己的意志力,消灭这个贫嘴的顽童,但是,终于还是没有成功。
    “啊,副县长!在农民兄弟们眼里,这可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官呀!”
    他在大双人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失眠了。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是睡不着了,与其说不断地默念:“啊,副县长!在农民兄弟们眼里,这可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官呀!”倒不如索性起来,准备一份作为副县长在明天的讲话稿算了。
    他披衣起床,来到门厅,拉开一个老旧三屉桌的抽屉,想找一点稿纸。
    真是天遂人愿!在抽屉里,黄文宝居然发现了一份:1997年度天竺县社会、经济运行情况的总结报告。
    在这份报告里,对天竺县的县情、县况,阐述得极其详细、明了。
    于是,黄文宝开始在这份报告的空白处,改写自己的讲话稿了:“各位领导、同志们:我是国家直属部委派来的,在天竺县搞扶贫工作的,副县长。虽然,副县长,这个职务,在农民兄弟们眼里,是好大好大的一个官,但是,我不是来作官当老爷的,而是来向在坐的各位领导,向天竺县一百万革命群众学习的,普通的,共产党员。我要学习你们,人穷志不短、与天斗与地斗的革命精神;我要学习你们,白天苦干,晚上苦熬的干劲;我要学习你们扎根贫困县的勇气;我要学习你们协调各种关系的技巧和方法;我要”
    黄文宝一时实在想不出还应该向在坐的领导、同志们以及天竺县的一百万革命群众学习什么了,另外,他感觉写上“学习你们协调各种关系的技巧和方法”一句,似有不妥,急忙删了去。而后,又继续写下去:“我对天竺县的县情总结了五条:第一,天竺县交通条件极为恶劣,象世外桃源一样,远离人群,与外界沟通很困难。老百姓的生活,在二十世纪末,还大有男耕女织,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不问魏晋,其乐融融的意思。”
    但是,他感觉以陶渊明的桃花记来形容天竺县老百姓的生活状况,非常不妥。这不是讥讽天竺县一百万革命群众没有现代意识,甘于贫困与落后吗?如果真的这样,江总书记还让我们扶贫干什么!?
    如果这样作发言,在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时期,非把他黄文宝打成一个同中央不保持一致的现行反革命不可!于是,他赶紧把“其乐融融”等字样删去了,继续写道:“第二,天竺县自然环境优美,待开发的旅游资源丰富;待保护的珍惜物种较多;待开发的珍稀古迹和文物亦众多。
    “第三,天竺县工业基础薄弱,第三产业是全县的经济命脉。
    第四,贫困人口众多,失学儿童达数千人,扶贫任务异常艰巨。
    第五,金融运行困难,所有县属银行,信贷资产质量差,全部是经营亏损,企业逃废银行债务现象严重。
    第六,人口素质较差,全县没有一个本科及以上学历的大学生,百姓的法律意识淡薄,社会治安有待改善。
    “
    “百姓的法律意识淡薄,社会治安有待改善”这一句话只是黄文宝从抽屉里那份报告材料上,一字不改地照抄下来的。开始,还没有怎么注意,但是,联想起美人楼吃饭时那持刀行凶的场景,一琢磨,他不免有点胆怯起来:这天竺县的社会治安到底差到什么程度,不会天天都有明火执仗的抢劫犯吧?
    这天竺县的老百姓法律意识到底淡薄到什么程度,不会不知道杀人需要偿命吧?!
    黄文宝终于把自己的讲话稿写完了,开始对着镜子练起了讲演。
    他在卫生间里,拉开了架势,模仿儿时他在列宁在1918那部电影里看到的列宁讲演时的站姿。
    他对着卫生间里的小镜子,端着一副瘦瘦的肩膀,用小而圆的眼睛,盯住一撇小胡子下的嘴,以选择自己讲演时最佳的口型。
    他首先把自己长达三千字的讲话稿逐句逐段地朗读了十遍,他那洪亮而浓重的膛音,震得卫生间破旧的天花板不断作响,大有掉下来的可能。
    他一点也不知疲倦地一丝不苟地大声朗读着,那声音穿过窗子的玻璃,划破静谧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好在县委招待所只有他一个住客,否则,再老实的邻居,也要忍受不了如此的躁声折磨,非要找他拼命不可了。只是那邻居是否持刀,则不得而知了。
    当美人河悄悄地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时,黄文宝居然把自己的讲演稿背了下来,并用自己带来的录音机录了一遍音。
    “啊哈!不错!不错!不错!有那么一点意思了!只是这录音机把我的声音变得不那么洪亮了嘛!”黄文宝颇感欣慰地说。
    当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高美梅敲响每一个北京来客门的时候,黄文宝的嘴角挂着欣慰的笑,才甜甜地睡去。
    二
    天竺县县政府的办公楼是一座新建的五层白色建筑。楼建在一块高地上,地理位置非常显眼:这里一侧临着美人河,背面靠满目青翠的高山,正面对着的,则是相对繁华的城区,县政府大院的大门口,则正好天竺县那条唯一的水泥大道。
    据说,这块地方曾经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囤兵天竺县,准备北出祁山而罚曹魏时,带领将军们,观看军卒演练阵法的地方。
    又据说,这里曾经建有一座古文庙,是红四方面军与四川军阀——刘湘作战时的指挥部,但是,由于修建县政府的办公楼,这些历史的遗迹,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下午三点钟,在县政府五楼会议室,三位北京来的扶贫干部都已经到齐了。
    今天的高美梅倒是神采奕奕的,下午的她,又换了一身衣服:上穿一件暗红色的细格衬衫,下穿一条黑裤子,头发在头顶上,高高地系了一个缵,盘成了侍女头。她的这身衣服很合体,勾勒出身段苗条而柔美的曲线,再加上那高耸的侍女头的映衬,人越发显得高佻、漂亮,精神了。
    见了三个北京人,高美梅说:“我把县电视台的记者找来了,一会,你们可要作精彩发言呀。晚上,全县一百万人口,可就能看到你们讲话了!”
    “你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好让我们换换行头,也准备个稿子什么的!”贾大林不满地说,他真的心虚起来:一来,怕自己的形象在电视上一露脸,那红灯区的小甜认出他来,他自己不好收场;二来,他还真的不知道在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讲些什么,他真的不想刚一来,便出个洋相。
    此时,黄文宝一听说有电视台要来,却兴高采烈起来。
    他说:“对,一会,我发言时还要加进一条建议,就是:要整顿吏制,三点开会,快三点半了,人还不来!不能这样松松垮垮的!”
    黄文宝的心依然沉浸在他的讲演稿里面,还没有出来呢,他还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开场时,是不是加一个挥手的动作?收尾时,要不要再挥一挥手臂呢?”
    “我噻,老黄,您准备了几条建议啊?还他妈又加一条!您匀一条给我用用得了!”贾大林趁县里的人员尚未到来,抓住机会,对黄文宝挖苦道。
    大约三点半的时候,县里四大班子的十几位主要领导才陆续到齐了。
    最后一个来的是罗县长。
    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门来,再风风火火地坐在长条型会议桌的中央,拿出笔记本,对三个北京人点点头,而后,昂着下颌,用明亮的细眼环顾大家之后,用浓重而洪亮的四川腔说道:“抱歉,我来迟喽。我说,我才把各界领导送出县界,就是昨天给北京来的三位扶贫干部送行的那些人,所以晚了。没得啥子法子呦!”
    “这不怪罗县长,全因为我考虑的不周到。会议时间安排在四点钟,比较合适!”高美梅说。
    “这样正好,这样正好!大家早见面,我们三个早开始工作。另外,开会时间太晚,有些话也讲不完,讲不透嘛!”黄文宝首先给罗县长和高美梅解围,同时,也怕罗县长客气个没完,致使自己似的讲话,没有时间进行,以期节省一点时间。
    于是,罗县长在几句:“我说,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县政协、县人大,我代表县委高书记,表示对三位从北京远道而来的扶贫干部表示欢迎”的套话之后,根据1997年度天竺县社会、经济运行情况总结报告改写的讲话,便正式开始了。
    罗县长的讲话异常的漫长,长得简直象中国红军的两万五千里长征一样,总计历时两个小时三十五分钟,没有一点毅力和体力的人,真的是没有办法坚持到底。
    开始时,会议室里还是鸦雀无声的,只有罗县长用胸腔共鸣出来的浓重的四川话,在整个房间里轰鸣。
    二十分钟之后,五十岁以上的县级领导开始起立,鱼贯进、出卫生间——他们的年纪稍大了一些,肾功能已经是力不从心了。
    四十分钟之后,四十五岁以上的县级领导开始耷拉脑袋,打起盹来——对于早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的套话,他们的精气神也是很不给他们的肉体面子了。
    五十分钟之后,贾大林起立,走出会议室大门,冲进卫生间——他的的意志力也终于宣告缴械。满足了自己放水的需求之后,他又露出了自己的原形:出了卫生间,便躲在会议室门外,开始狂吸‘三五’牌香烟了。
    一个小时之后,郑直瞥见罗县长毫无倦意地继续侃侃而谈,也不得不溜出会议室,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入卫生间——物质必然是第一性的,精神必然是第二性的,他的意志力终于也做不了自己膀胱的主了。
    只有黄文宝盯着罗县长那两片上下开合的嘴唇,津津有味地听着,并且留意着罗县长讲话时的每一个手势和语调的抑扬顿挫,毫无倦意,也毫无冲入卫生间的意思。
    罗县长讲完话的时候,只有黄文宝以及罗县长本人,是唯一两个没有离开会议室的人,应该算是立场最坚定的革命同志了。
    罗县长环顾四周,端起透明而精致的保温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又说道:“我的话讲完了。三位北京来的县长和书记,也给我们天竺县出出主意,提提意见,看你们谁先”
    三
    不等罗县长请三个北京人发言的邀请讲完,黄文宝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杀将出来,叫道:“罗县长,我先说两句,而后,郑县长、贾县长再补充。”
    马上,黄文宝便开始他准备了一个夜晚的讲演了。
    他顾不得罗县长在他开口之时,也已经冲入了卫生间,使他成为了全场唯一一个没有离席的人;他也顾不得县电视台的记者开始把一个大大的摄影镜头,对准了他,开始给他录象,他只顾直挺挺地站起来,细脖子拖着瓦刀脸,从左到右转了一百八十度,而后再转回正中,他很不自然地列开被一撇小胡子盖着的嘴唇,露出几颗黄黄地大牙,算作自己开场前的动作了。
    黄文宝其实真的想举起手臂,对大家挥上一挥的,而且这个动作他昨晚已经演练过了,只是他现在觉得,先挥手,似有不妥,势必显得有几分滑稽,如果在场的革命同志,被这滑稽动作逗乐了,岂不弄巧成拙,把他一个好端端的严肃的讲话,变成了一段单口相声了!
    于是,黄文宝忍痛舍弃了开场的挥手动作,只管学着罗县长的样子,用自己浓重的膛音,偶尔夹杂着几句东北土话,异常洪亮地开始讲演了。
    黄文宝首先讲完了客气话,话音刚落,罗县长从卫生间回来了。说:“黄书记,坐下讲嘛!何必这么客气。坐嘛!坐嘛!”
    罗县长本是好意,可是黄文宝不由心中暗暗叫苦:坐下讲怎么再做手势呦!那一晚上的辛苦,岂不白练了吗!不如继续站着讲。
    而罗县长却不知黄文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以为黄文宝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便放大声音继续说:“黄书记,坐下!坐下!不要象学生一样站着嘛!”
    罗县长的话引得全场的人,都窃窃偷笑起来,但是,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打破窘局。
    终于,贾大林扯着大嗓门叫起来:“老黄,你丫赶快坐下吧!难道还真的是站着讲话不腰疼吗!?”
    黄文宝终于很不情愿地就坐了。
    昨晚所演练的讲演的形式上的东西,在革命同志有意无意的打压之下,不得不取消了。
    于是,黄文宝便把所有的努力都投入到讲话的内容上去了。
    他把昨晚根据天竺县1997年度社会、经济运行情况总结报告总结出来的六条县情,用比罗县长更洪亮的声音,展开来,论证了一番;再而后,他又提出了五条建议;再而后,他又制定了自己工作的五个目标。
    黄文宝的整个讲演流利异常,没有一点结巴,甚至没有一个过长一点的中途停顿,每一讲到投入处,他还必用纤细的食指,点一下桌面,以期加强讲话的力度,这个动作,虽然没有经过演练,但是,效果却不错,随着他手指的每一次敲动,必引来全场的一片掌声。
    “这他妈小子,整个一个大白呼蛋!”贾大林把胖脖子扭向郑直,嘴贴着郑直的耳朵说道。他对黄文宝的口才,已经颇感嫉妒了。
    “人都有长处嘛!”郑直倒是很平静。
    “这他妈小子,这么能白呼,怎么就提不上去呢!”
    “人总需要机会的嘛!”
    黄文宝的讲演已经历时半个多小时了,可黄文宝还没有收尾的意思。
    当黄文宝提到改革吏制,杜绝机关干部松松垮垮工作作风的建议时,他竟又激动地站起来,弄得全场的听众反而鸦雀无声,不知是该鼓掌好,还是该反对好,竟然各个哑口无言了。
    终于,黄文宝的讲演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
    “我说,贾县长,该你了!”罗县长待黄文宝讲完后,跟贾大林客气道“唉,管我要钱,我给;管我要话,没有!这么着吧,表一个态吧!我呀,决心,不脱贫,不脱钩了!”
    贾大林此时的憨厚,引来了全场的笑声和掌声。
    这其中,笑得最开心的,要算黄文宝了!
    电视台的记者还没有走,可黄文宝的心已经飞到他那一室一厅宿舍里的电视机上了。他要象天竺县的一个普通老百姓一样,聆听新来的黄书记的讲话了!
    他真的有点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带一台录象机来,好把自己讲话的节目录下来,带回北京去,给妻子儿女看;给父母双亲看;给部机关的全体同志们看;甚至,拿到中央电视台,至少在二频道放一放,给全国人民看!
    看看,扶贫工作,除了帮助贫苦县人民脱贫至富之外,也锻炼了干部嘛!
    此时的黄文宝已经天真得象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儿童了。
    人是需要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在一个自己没有涉猎过的领域,一个白发苍苍的人,也会象儿童一样天真的。
    但是,打这以后,黄文宝真的成为一个演说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