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肉肉屋 > 其他 > 臣溥文集 > 芳华早逝
    芳桦今年30岁,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在这个小县城,一个貌美如花,文采出众,又有显赫家世的女孩子,如果居然又抽烟,又喝酒的,身后又跟了很多追求的男人,大概是会很遭非议的,而且非议得很厉害。我第一次见识芳桦的时候,要是已经知道她就是大家嘴里那个“不要脸的妖精”我想我是不会那么自然的。因为我还真没见过妖精。
    芳桦第一次和我认识,谈了几句就很开心,她应该是喝了一点酒了,两腮桃红,眼波流转。个子不高,脸方而线条柔。她要我晚上请她喝酒。我没有拒绝,虽然我身上没几个钱了。但是还是不能拒绝这样一个爽快的女子,我有些心动。或者色动。这都很正常吧。我的直觉告诉我,她不是流俗之人。
    我打电话叫上中午请我喝酒的老五和海山,凑一桌。这是老家的规矩。三人不喝酒。怕成灾。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为了防止第三者的,要是真有老三了,也难防。叫他们来,是买单的。我的钱一般过不了十五。偶尔能过,庆贺一下,就没啦。
    老五是搞摄影的,海山和我一样画画。他是教育后代的。
    三十岁之前,我不相信天意,三十岁,我开始怀疑,三十以后,虽然不服气,还是得相信有。后来才知道,我临时叫的两个买单的男人,居然和芳桦都有极深的关系。
    一晚上的小酒,在大排挡,吃龙虾,辣鱼,毛豆。芳桦酒量不错,大约啤酒喝了三瓶,我依然是先白的,后啤的。老五和海山没喝多少。就听见我一个人罗罗嗦嗦的,还有芳桦毫不吝啬的笑声,不时还逗下老五和海山,对我也没有掩饰她的好奇和好感。我想我醉了,心醉。所以我不记得以后的事是可以原谅的,是吧?起码我记得那晚不是我买单。这在我,不是一次了。好在我不在有正事的时候乱来。大家还能容忍我。又是大家送我回去。
    记得还有芳桦左腕上一道疤痕。
    我准备追芳桦。但是打电话,拷机,全找不到人。单位里又说她请假!急死!
    大约一个星期后,老五打电话给我,说请我喝酒。我习惯让他这个资本家花钱了,说了句老地方,就挂机了。我一个月要和这丫的喝至少十次,一般只有一次是我花钱。我的工资少得可怜,都买书和看画展去了。再说我很担心钱多了,老五会噩梦缠身,帮他花花。
    迟到了。直接进了厅房。厅房小姐一直对老五很殷勤,对我比较普通,我习惯了,没搭理她。一进门,我楞了,芳桦也在。在,也没关系,正常。这样亲密的和老五坐在一起,拉拉扯扯的象什么样子?!完了!我想。心里流逝过一些很疼的感觉。坐下来,就给自己倒酒,连喝了三杯,很窝囊很瘪的样子,不知怎地,我想到过祥林嫂见人就哭的样子。心里又想笑。
    我一拍桌子,叫他们马上分开,这不是给我这个卵石王老五下马威吗?芳桦没理我,还故意把头靠向老五那多肉的肩膀!嗤!这老五的肩膀长的跟猪后座似的,浑然看不出魅力在皮上还是皮下。我开始恢复正常。以我和老五的十几年交情,这样横刀而来的事早习惯了,今天不过有些特别小不舒服而已。
    又醉了。还是老五送我回家。坐在老五那破吉普里,迷糊间,芳桦只是和老五低声说笑,枉然不知身边的我恶心的跟被人抡起来转了几百圈一样。
    我决定不掺和了,跟单位组织的写生队去了山东沂蒙山区,一呆就是一个月,画了很多速写,铅笔的,油画的,心情在沂蒙山水的嶙峋苍劲中开朗很多。写生是很苦的事,每天走山路,偶尔要骑自行车,很少有机动车享受。不过,吃苦总能让人心灵深处的快乐自然流露,身体也结实很多,皮肤自然是很多人羡慕的古铜!现在是不行了,成古铁色了。
    回去要开始整理布置汇报展,画要装裱,要印刷请贴,联系名家来捧场,做宣传海报。打了老五的手提板砖电话,都关机。我以为他也出去体验生活去了,他们摄影协会有钱,一个月固定一次出去的。就没在意,海山倒是主动来帮忙的。忙了几天,终于汇报展隆重开张,其实搞展览顶没趣,我趁大家在喝招待酒,就叫上海涛回工作室,我刚才看中一个档案局的秘书,很有味道的女孩子,和她讲好,给她画像,当然,那些年,画像也是我们唯一可以拿来泡妞的方法,幸好总是好用。
    画到五点多,我接到芳桦的电话,她在那头只是哭,不说话。我很急,问她在哪儿了,半天才说在她的宿舍,我是没去过,海涛说他知道,那就走吧!那个秘书不高兴,我说是大事,她说去你老x的!别再来找我!我老是喜欢吃光看外表的亏。
    海山很熟悉地方,这多少让我怀疑。芳桦看见我和海山一起来的,马上不哭了,热情的倒水,拿水果,搞的我莫名其妙,不过,喜怒无常是她们的专利。每次我都无言。
    天黑了,大家静下来。芳桦叹口气,终于还是说了。
    芳桦以前认识一个很有才华的男孩子,和他同居后,芳桦是要过普通人的日子的。芳桦在这期间写了大量的诗歌和散文,她的文字隽永凝练,壮烈激昂,看过芳桦的文字的人绝对不会想到这是个瘦弱纤细的女孩子写的,不久,芳桦打了第一胎,在又怀孕后,芳桦坚决不要再打了。这时,她发现,那个男孩子有了另外一个很温柔的女友,她没有闹,当晚,写了封遗书给父母,就割脉自杀,在感觉要不行的时候,她打了电话给那个男人,那个人说叫她别胡闹了,就把电话挂了。芳桦这时候,又不想死了,打了120电话,自己去医院,幸好没事,只是流血不少,孩子又没了。这是她左腕上疤痕的来历。
    和老五认识不久,芳桦又和他同居了。芳桦如此看轻这些世俗的结合方式,让我很敬佩她的倔强和无畏。这不是谁都可以随便做到的,也许可以想得通,但是一般都没有勇气去做。这次,芳桦提出要结婚。老五虽然也是一个很成熟,很有才华的人。我却知道他更怕婚姻的第二次伤害。第一次婚姻的始末给老五造成多大的痛苦,我很清楚,我知道老五肯定拒绝了她。
    芳桦没回答我,只是默默的流泪,一脸的心痛。
    海山突然站起来就走。我没叫住他,这丫的,玩什么名堂!
    芳桦看着海山出去,痴痴半天。
    我把芳桦逗开心后,就拷海山,海山说在家喝酒,我急忙赶去,已经午夜了。我的直觉告诉我海山和芳桦之间一定有事。
    到他家,海山已经半醉。我自己吃了半饱,直接问他。
    海山说,芳桦的第一个男人,是他,不是那个让她自杀的男孩子。
    海山当年分配在乡下教书,是芳桦的美术老师。海山是我所有朋友里面最帅的一个。帅到每次见到他的脸,我都想在哪里打破点才爽!追求海山的老师和学生不少。十六岁的芳桦发起对海山最猛烈的攻势,性格很柔弱的海山哪里架得住这些攻击,没多久,就缴械了。但是海山说,他只是和芳桦拖拖手而已,鬼才相信他!
    事情很快传入芳桦父母的耳中。芳桦的父亲是一个很蛮横的人,今天要我说,这家伙该是变态的。变态得离谱!
    芳桦原来有个姐姐,在芳桦6岁那年,被淹死了。落水那天,芳桦只能站在岸边大叫救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沉下去。芳桦的父亲很喜欢这个被淹死的女儿,硬说是芳桦没救她姐姐,把芳桦吊在树上,用竹子条抽她。芳桦的妈妈去护女儿,结果被打晕过去。她爸爸拿了把菜刀对要救她们的邻居说,谁敢救她们就砍谁!后来还是公安把她们救下来。
    从那以后,芳桦开始尿床。6岁的女孩子已经知道羞耻了。本要掩饰的,偏偏她爸爸认为只有打到她害怕才可以治疗尿床!就又把她吊起来打,尿一次,打一次,不知是不是有用,到7岁,芳桦终于不再画地图了。这种折磨才告段落。
    我听到这,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靠!
    她的爸爸知道她和海山的事情,非常恼怒!先去找海山的爸爸。海山的爸爸是个工艺美术门市的小个体户,哪敢和堂堂一个税务局的书记硬抗!只有不断的赔礼陪笑脸。芳桦爸爸提出要解决此事,就要海山的爸爸在云海大酒楼摆八桌酒席,当众磕头赔礼,并宣布海山永远不和芳桦来往!海山的爸爸想都不想,一口答应!
    酒席摆好了,等了很久,芳桦爸爸带领一帮醉醺醺的人来到云海酒楼,立刻就要海山的爸爸磕头!当时是云海酒楼最热闹的时候,海山的爸爸颤抖着跪下磕了三了头,并说海山从此绝不会再和芳桦来往!芳桦爸爸哈哈一笑,说,我会把你儿子调回城里,就当是你的见面礼吧,说完,把酒席全掀了,对瞠目结舌的酒楼经理说,都算海山爸爸的帐!
    海山爸爸对海山说,我不是不赞成你恋爱!问题是我们恋不起!不说中午的一万多块钱,如果再和芳桦相处下去,我们家每一个人,你的三个弟弟都得受牵连,后果是无法想象的,你看呢?
    我倒了一大杯白酒,一饮而进!
    酒太苦!靠!
    我给老五说了海山和芳桦的事,老五沉默良久,说,海山是我们中间最善良的人,我帮他调到一中。老五的家底我是清楚的,不是芳舟的爸爸能惹的起的。
    芳桦和老五又过了三个月平静的日子。
    这期间,我和海山,老五以及芳桦四个人经常一起喝酒,出去写生,旅游。海山很自然的关心芳桦,死老五居然第一次没有吃醋!而我每次看见芳桦瘦小的身体,都会涌起一股无法说明的疼爱的舐犊之情,象是我的女儿一样。我想,这次我绝不和老五争了,给这丫的占便宜去吧。但是,我的心里始终有一种担忧。
    这段时间,县城里开始有些传言,很难听。
    事情发生得很快,早上五点多,我被电话吵醒,刚要送对方三字经,芳桦已经在对面哭起来,要我五分钟内赶到,不然就再见不到了!丫的!这不是整人吗!
    我穿上牛仔短裤,骑上我的破飞鸽,以车子的极限飞到芳桦的办公室,把车子往地上一丢,几步就冲到四楼!我一脚把她的办公室门踹开!
    晕死!
    芳桦手里拿块表,笑嘻嘻的对我说,还差8秒!
    我知道,其实,她不是涮我,肯定有事。问她是不是老五出事了。芳桦不笑了。给我倒了杯水,说她昨晚在办公室坐了一夜。说老五最近一直很烦躁,而且一直不同意结婚!她问我,老五是不是以前被那个女的伤得很惨?
    我说,不仅是惨,我都不知道他还能站起来!
    那女的本来家境贫寒之极,和老五的距离很大。老五不管家庭反对,还是和她结婚了。后来才知道,那女的原来是卖身的,婚后依然和原来的相好偷偷来往。老五和她闹了三年,直到老五所有的家底全被剥光。期间,那女的曾经几次对老五的妈妈破口大骂,老五的妈妈是打过仗的军人,居然被她气到脑血栓,至今半身不遂,现在好点后,送美国老五的哥哥那里去了。老五是初恋,哪里有理智去和她争吵呢!于是老五一时名声极坏,原本要提拔的主任头衔也给一个对手抢去!
    芳桦半天叹了口气,说,今天别上班了,我们约老五去乡下拍照去。
    我着实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想起芳桦手上的那道疤痕。
    然而,更大的担忧几乎很快又来了。
    那天很热,下午老五突然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找芳桦,他担心芳桦想不开。我问到底怎么了,老五只说,他想和芳桦分开。因为感情很沉重!他找芳桦肯定只有更糟!这个死老五!我去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抓紧考虑芳桦如果想不开,可能会去什么地方。我估计她还是只有回宿舍,因为她已经割腕一次,如果想不开,一定还会用这种方法。我只有搏一次!
    我疯狂的骑到她的宿舍门口,等在一边。果然!远远看见芳桦过来,她先在门前的小卖部买些东西,我估计是买刀片。等她走过来,我突然跳出来,一把抓紧她的双腕,用力一捏!几个保险刀片掉了下来。我才发现她的右腕已经割了一道口子,不深,但是张开了口子,象是小孩子的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扔掉刀片,紧紧抱住芳桦,我哭着骂她,把她抱到屋子里的床上!芳桦一直低头不语,也不哭,只说,你把老五找来吧,不然,你拦得了今天,拦不住明天后天的。我哭了一会就冷静了,我知道芳桦的话是对的。我给老五打了电话,告诉他立刻赶过来!老五说,他在开会,来不了。叫我先安慰她,他散会后,马上过来。我几乎是吼着对电话叫喊,你丫的!你不来信不信我打电话给你们的所长,叫他把我的话在会上复述一遍!靠!
    老五勉强答应。
    我让芳桦躺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芳桦看着我,眼泪簌簌的落下,她说,要是她当初是对我有感情就好了。我无话说出。我给她包扎好伤口,劝她吃了两片速效的感冒药,看见她不一会就沉沉入睡。我蹲在地上,只想大哭一场。
    老五来了,我没理他。老五把芳桦叫醒,我走出了房间。我不能再听下去了。无论老五说什么,都不会是好结果了。我只想怎么能让芳桦从这个极端醒悟出来,可以断然醒悟呢?
    老五出来让我先回去,他会留下来,我直直的看了老五好大一会,突然觉得这张和我度过十几年的脸陌生起来。我只吐出四个字,别再出事。
    夜里,我接到了芳桦的电话,她的话非常平静。说已经想开了,决定不再缠着老五了。她还笑着说我哭起来真难看。她说起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去玩的镜头,很沉静的语音。让我又担心又开心。
    哎,你干吗对我这么好?
    我想了半天,也很茫然。我说,只恨我不能对你好一点,让你过得好些。
    是吗?那你有没有爱过我呢?
    有!
    我没有考虑,就回答了,因为想着她这样问我,已经不是一次了。
    嗯!你真是好人,可惜我们没有缘分。
    十五天后,芳桦被发现死在宿舍,身体都硬了,已经死了两天了。
    她喝了整整一瓶的敌敌畏,500cc。
    她换了一种方式离开人间,再也无法追回的方式。
    死时,芳桦年仅二十三岁。
    她只给她的爸爸留下了一封遗书。
    我把我的家当作一棵大树
    家把我当作一片落叶。
    如今,这片落叶飘在哪里?是否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让你歇息?你在十六岁到二十三岁之间,从不向世俗低头,无怨无悔的追求自己心中最纯洁的爱情。现在,你应该得到了吧。如果有轮回,希望你做自己的大树,不要再做落叶了。
    芳桦,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