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肉肉屋 > 其他 > 黑暗的另一半 > 第22章潜逃
    “诗人谈论爱情,”马辛说,在皮革上不紧不慢地磨着剃刀,那节奏像是在催眠。“那很好,存在着爱情。政治家谈论责任,那也很好,存在着责任。艾里克豪弗谈论后现代主义,胡夫黑夫纳谈论性,亨特汤普森谈论毒品,吉米斯瓦加特谈论全能的上帝,万物的创造者。那些东西都存在,而且很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杰克?”
    “是,我想我明白。”杰克兰格雷说,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明白,但当马辛心境不好时只有疯子才会跟他争论。
    马辛把剃刀刀刃向下,猛地将皮革砍成两段,一长条皮革像割断的舌头一样落到赌场地板上。“但我谈论的是死亡,”他说“因为说到底,死亡才是最重要的。”
    ——乔治斯达克:驶往巴比伦
    第22章潜逃
    一
    假装你在写一本书,他想,朝左开上学院大街,把校园扔在身后。假装你是那本书中的一个人物。
    这是一个很有魔力的想法。他的内心充满了极度的恐慌——就像一种精神的旋风,一些可能的计划的碎片在其中飞转,仿佛被撕破的风景画。但是,一想到他可以假装这不过是一部无伤大雅的小说,他不仅可以驱使自己,还可以驱使故事中别的人物(如哈里森、曼彻斯特—),就像他坐在灯光明亮的书房,手边放着一听冰镇百事可乐或一杯热茶,在纸上随意驱使笔下人物一样。一想到这一点,他头脑中的狂风突然停息了。一些无用的东西随风而去,只留下他片段的计划他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把这些片段拼凑起来,发现他连可行的方法都想到了。
    最好能成功,泰德想。如果不成功,你会落得个保护性监禁,而丽兹和孩子们肯定会死去。
    但是麻雀是怎么回事呢?麻雀是为谁而来的呢?
    他不知道。罗立告速他它们是灵魂摆渡者,是活死人的先驱,这很符合,不是吗?是的,在一点上很符合。因为狡猾的乔治又活了,但狡猾的乔治也死了死了,烂了,所以麻雀符合他但并非完全符合。如果麻雀曾把乔治从阴间引来,乔治自己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它们呢?他怎么会不记得所写下的那句“麻雀又飞起”呢?他用血在两个公寓的墙上都写过这句话。
    “因为是我写的。”泰德喃喃自语道,又想起在日记本上所写的话,那是他快要进入恍惚状态时写的。
    问:那些鸟是我的吗?
    答:是的。
    问:谁写的关于麻雀的话?
    答:知道的人我是知道的人。我是拥有者。
    突然,几乎所有的答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怕的,不可思议的答案。
    泰德发出一种长长的、颤抖的声音,那是一种呻吟声。
    问:谁使乔治斯达克复活的?
    答:拥有者,知情者。
    “那并不是我的本意。”他喊道。
    但那是真的吗?真是这样的吗?乔治斯达克简单粗暴的性格不是也很让他喜欢吗?难道他不敬仰乔治,一位从不磕磕碰碰的男人?一位坚强的男人,从不害怕所在酒柜中的魔鬼?一位没有妻子或孩子要牵挂,不受爱情约束的男人?一个对人生一切难题给予直截了当回答的人?
    一个拥有黑暗因此不怕黑暗的人?
    “是,但他是个狗杂种!”泰德冲着闷热的美制四轮汽车大叫道。
    “对——但你觉得那也很有吸引力,是吗?”
    也许他泰德波蒙特并没有真正创造出乔治但他身上的某种渴望使得斯达克复活,这也并非不可能吧?
    “问:如果我拥有麻雀,我能用它们吗?”
    没有回答。他觉得会有答案的,他能感觉到答案就在那里跳动,但他还抓不住。泰德突然害怕他自己会拒绝这一答案,因为他对斯达克有些喜爱,他有点儿不愿斯达克死去。
    “我是知情者。我是拥有者。我是始作俑者。”
    他在路口红绿灯前停了一下,然后沿着2号公路朝班戈尔和鲁德娄驶去。
    罗立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对这一计划他自己也没完全想好。如果他真的设法甩掉跟着的警察,却发现罗立已经离开办公室,那怎么办呢?
    他不知道。
    如果罗立在,却不肯帮他,那又怎么办呢?
    他也不知道。
    “当我遇到这些麻烦时,我将破釜沉舟,不顾一切。”
    现在他正从右边经过黄金楼,黄金楼是座长形管状建筑,有预制铝合金建成,涂了一层特别难闻的液体,四周十几亩地摆满了废旧汽车。这些汽车挡风玻璃在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着光,箱一片白色的星星。现在是星期六下午——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丽兹和邪恶的绑架者可能已在去罗克堡的路上。虽然黄金楼中可能会有一、两个店员在卖零配件,但泰德相信废车场中肯定没人。大约两万辆破损程度不同的汽车停在那里,杂乱地排成十几行,他就该能把他的汽车藏在这里他必须把它藏起来。这辆车有肩膀那么高,像个盒子,灰色的汽车两边涂着发亮的红漆,非常引人注目。
    迎面的路牌上写着:校区慢行。泰德感到有根烧红的铁丝捅进他的内脏。就在这儿。
    他瞧瞧后视镜,看到普利茅斯汽车仍跟在后面,隔着两辆车。这并不像他希望的那么好,但恐怕也只能如此了,其余的就只能靠运气和出奇制胜了。他们并没有想到他会逃走。他为什么要逃走呢?有那么一瞬,他不想逃了。如果他停下车,会发生什么事呢?当他们在他后面停下,哈里森下车问他出了什么事时,他会说:“出了很重要的事,斯达克劫持了我的家人,麻雀仍在飞,你瞧。
    “泰德,他说他杀了那两个监护房子的警察。我不知道到他怎么干的,但他说他干了而且我我相信他的话。””
    泰德也相信他的话,这就是要命之处,这就是他不能停下来请求帮助的原因。如果他想干什么蠢事,斯达克会知道的。他不认为斯达克能读出他的思想,至少不能像幽默书籍和科幻电影中外星人读地球人思想那样,但他能“收听”泰德能很清楚地了解泰德想干什么。泰德也许能出奇制胜——如果他能弄清楚该死的麻雀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他只想按计划行事。
    那就是说,如果他能做到的话。
    这里是学校的十字路口,像往常一样,拥挤不堪。多年来,总有车互相撞上,主要因为人们忽视了这是个轮流穿行的十字路口,总是直冲过去。每次发生事故后,就有大量的来信,主要是焦虑的家长们写的,要求镇里在十字路口安上红绿灯,而每次收到信后,镇管理委员会就会发表声明,说“正在考虑”要装红绿灯以后这事就石沉大海,直到再次发生撞车事件。
    泰德加入到长长的车队中,等待通过路口往南面开,他往后看了一下,确信棕色的普利茅斯车仍在两辆汽车后面跟着,然后看着十字路口混乱的车辆。他看到一辆装满蓝发女郎的汽车差点儿撞上一对年轻夫妇开的z型大货车,z型车里的女郎向蓝发女郎喝倒彩。他看到自己由北向南穿过后,一辆长长的运奶车正好将由东向西驶过,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他前面的车开过去了,泰德开到路口。通红的铁丝又捅进他的肚子。他最后一次看看后视镜,哈里森和曼彻斯特仍跟在两辆车后。
    两辆汽车在他面前交叉而过。他的左边,运奶车开到路口。泰德深吸一口气,稳稳的把车开过十字路口。一辆往北驶过奥罗诺的小货车在另一条道上从他车边驶过。
    他内心深处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一种需要——想要猛踩油门,炸毁他的汽车。然而,他却以每小时十五英里的校区速度平稳地向前开着,眼睛盯着后视镜,普利茅斯车仍在等着过路口,排在两辆车后。
    嘿,运奶车!他全神贯注地想,好像他靠意念就能让车开过就像他用意念就能驱使小说中的人物和事件一样。运奶车,现在开过来!
    运奶车真的来了,它慢慢地开过十字路口,像一个机器贵妇人。
    它一挡住后视镜中的棕色普利茅斯车,泰德真的猛地踩下油门。
    二
    往前半条街可以向右拐,泰德拐了进去,以四十英里的时速冲上一条小街,祈祷着此刻千万别有孩子冲上马路捡皮球。
    当他发现这条街似乎是条死胡同时,心中一阵恼怒,然后他看到还可以向右拐——岔路被拐角那家高高的篱笆遮住了一部分。
    他在钉子路口急刹车,猛地向右一拐,轮胎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往前一百八十码,他又向右拐,迅速将车倒向这条街与2号公路的交叉处。他现在已退回到距刚才十字路口以北四分之一英里处的主干道。如果运奶车在他右转弯时挡住了视线,像他所希望的那样,那么棕色的普利茅斯车现在仍沿着2号公路向南行驶。他们也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虽然泰德怀疑哈里森不会那么愚蠢。曼彻斯特也许会,但哈里森不会。
    他向左一转,瞅准无车过往的短暂空隙冲了过去。一辆向南开的福特车的司机不得不紧急刹车,当泰德从他车前横穿过去时,福特车的司机冲泰德挥挥拳头。泰德又一次踩足油门。如果一个巡警看到他公然超速,那就太糟了。他不能耽搁,必须尽快把这个又大又亮的汽车驶下公路。
    返回废车场有半英里路程。泰德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后视镜,看看普利茅斯车出现没有。他左拐进黄金楼时,也没见到那辆车。
    他慢慢把车开进门内。一块肮脏的白色招牌上写着褪色的红字:闲人莫入。要在平日,他立刻就会被发现并赶出来,但今天是星期六,而且刚好是午饭时间。
    泰德驶进一条通道,两边叠着破汽车,有两层楼高。压在最下面的汽车已经变了形,好像正在慢慢融入地下。地上是黑乎乎的油,应该是寸草不生的,但却长着茂密的绿草,高高的向日葵无声地摆动着,好像原子弹爆炸后的幸存者。一株高大的向日葵从一辆食品车破碎的挡风玻璃中长出来,这辆车像条死狗一样底朝天躺着。向日葵毛茸茸的绿色根茎像只握紧的拳头一样缠在车轮上,第二只拳头则握住一辆旧卡迪拉克车盖,这辆车正叠在食品车的上面。向日葵盯着泰德,就像一个死去怪物的又黑又黄的眼睛。
    这是一个巨大的、寂静的汽车墓地,泰德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车向右拐,有向左拐。突然,他看到到处都是麻雀,它们站在车顶、车厢和油乎乎的破发动机上。他看到三只小麻雀在盛满水的车轮壳中洗澡,当他开进时它们并没有飞走,而是停下来,用珠子一般的黑眼睛注视着他。一块挡风玻璃靠着一辆旧普利茅斯汽车的一侧,上面停着一排麻雀。他在离他们三英尺的地方驶过,它们不安地拍拍翅膀,但没有飞走。
    活死人的先驱,泰德想。他的手伸向额头上的白色疤痕,开始不安的揉它。
    他驶过一辆大发牌轿车时,看到那车的挡风玻璃上有个像陨石砸的洞,从这洞望进去,他看到仪表板上有一大滩干了的血。
    那洞不是陨石砸的,他想,感到反胃、晕眩。
    一大群麻雀站在大发车的前排座位上。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他声音沙哑地问“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内心似乎听到某种回答,似乎听到它们一起尖声回答:“不,泰德——你要我们干什么?你是拥有者,你是始作俑者,你是知情者。”
    “我他妈一点儿也不知情。”他低声说。
    在这一排的顶头,有一辆新式超豪华卡特莱斯轿车,整个前半部已被人截走,这辆车前有片空地。泰德把车倒进去,然后下了车。从这一头向另一头望去,泰德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迷宫中的一只老鼠。这里有一股汽油味和难闻的传动液味,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2号公路上汽车的嗡嗡声。
    麻雀从四面八方看着他——褐色小鸟的一次无声的聚会。
    突然,它们同时展翅飞起——成百上千只麻雀一起飞起,空中一下子充满了翅膀的拍动声。它们一起飞上天空,然后向西飞去——往罗克堡的方向飞去。突然他又感到那种蠕动这次是在皮肤里面。
    “我们还要互相窥视一下吗,乔治?”
    他开始低声唱起鲍勃狄兰的歌:“约翰韦斯利哈丁是穷人的朋友他行走时双枪在手”
    那种蠕动、瘙痒的感觉似乎更强了,主要集中在他左手的伤口处。他也许全错了,只是一相情愿的想象,但泰德似乎感觉到斯达克的愤怒和挫折。
    “和电报一起他的名字在回响”泰德低声唱着。前面油乎乎的地上,有台生锈的发动机底盘,像座扭曲的铁像残骸,很不引人注目。泰德把它拾起来,回到自己的汽车旁,嘴里仍断断续续唱着约翰韦斯利哈丁,同时想起了那只同名的浣熊。如果他砸几下他的汽车,把它伪装起来,如果他再有两个小时,这可能意味着丽兹和孩子们能死里逃生。
    “沿着乡村对不起,我受的伤害比你更严重他打开了许多扇门”泰德将发动机底盘砸向驾驶室车门,砸出一个脸盆大的坑。他又捡起底盘,绕到车头,扔向散热栅,劲用得太大,把肩膀都拉疼了。塑料被砸得四处乱飞。泰德打开发动机盖,微微把它掀起,汽车像在狰狞地微笑,看上去像是废车场里的最新产品。
    “但听说他从不伤害老实人”
    他最后一次扔出底盘,砸破了挡风玻璃,哗啦一声巨响,这使他心中一痛,虽然这种心痛可能很荒唐。
    他认为这辆车与其它破车一样,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了。
    泰德开始走出通道。他在第一个岔道向右一拐,返回入口和旁边的零配件商店。他开车进来时,看到门口墙上有台公用电话。走到半路,他停下来,不唱歌了。他歪着头,好像在倾听某种微弱的声音。实际上,他在听他自己的身体。
    蠕动、瘙痒的感觉消失了。
    麻雀已经走了,乔治斯达克也一样,至少目前是这样。
    泰德笑了笑,开始加快脚步。
    三
    电话铃响过两遍后,泰德开始冒汗了。如果罗立还在那儿,他现在应该拿起话筒了。英语——数学大楼里的办公室并不大。他还能给谁打电话呢?究竟谁会在那儿呢?他想不出来。
    第三遍铃声响到一半,罗立拿起电话:“喂,我是德莱塞斯。”
    泰德一听到因抽烟而变粗的声音,就闭上眼睛,在零售店冰凉的铁皮墙上靠了一会儿。
    “喂?”
    “你好,罗立。我是泰德。”
    “你好,泰德。”罗立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并不惊讶“忘记什么东西了?”
    “没有,罗立。我遇到麻烦了。”
    “说下去。”罗立说完这句话后,就那么等着他往下说。
    “你知道那两个”——泰德犹豫了一下——“那两个跟我的家伙是什么人吗?”
    “知道,”罗立平静地说“保护你的警察。”
    “我把他们甩掉了,”泰德说。这时,一辆汽车开到黄金楼的顾客停车场,他听到声音后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有那么一瞬,他确信他看到的是棕色的普利茅斯汽车但那是一辆外国产的汽车,他开始看成的棕色,其实是深红色,由于一路灰尘,颜色变暗了。司机刚巧转过身来。“至少我希望我已甩掉他们。”他犹豫了一下。现在是紧要关头,他必须马上做出选择。当到这一步时,其实也谈不上做出什么选择,因为他别无选择。“我需要帮助,罗立。我需要一辆他们不认识的车。”
    罗立沉默不语。
    “你说过如果我要你帮什么忙,可以跟你说。”
    “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罗立温和地回答说“我还记得我说过,如果跟着你的那两个家伙是为了保护你,你应该尽量与他们合作,那才是明智的。”他停了一下“我想我可以断定你没有采纳我的忠告。”
    泰德差点儿脱口而出:“我不能听你的劝告,罗立。劫持我妻子和孩子的家伙也会杀了他们的。”他并非是因为怕罗立认为他疯了,才不敢告诉他真相的:大学教授对精神不正常的看法比一般人要灵活得多,他们有时甚至没有精神不正常这类概念。他们宁愿认为人们比较怪或非常怪,而不愿意认为他们精神不正常。他闭口不语的原因,是因为罗立德莱塞斯是那种内向的人,泰德说什么都不能让他信服而且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坏事但是,罗立虽然性格内向,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还很勇敢泰德相信罗立对保护他的警察、麻雀等一系列的事情很感兴趣。最后,泰德相信——或仅仅是希望——保持沉默是最佳方法。
    不过,等待罗立的回答是很艰难的事。
    “好吧,”罗立终于开口了“我把车借给你,泰德。”
    泰德闭上眼睛,不得不挺直膝盖,以免自己倒下。他用手擦擦脖颈,手上粘满了汗水。
    “但我希望如果车子归还时坏了,你要保证修好,”罗立说“如果你是一个逃犯,我的保险公司不会付修理费的。”
    逃犯?因为他从保护不了他的警察眼皮底下逃走了?他不知道这是否使他成为一个逃犯。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他以后会考虑的,等到他不像现在这么焦虑和恐惧时再说。
    “你知道我会的。”
    “我还有一个条件。”罗立说。
    泰德又闭上眼睛,这次是因为他感到挫折:“什么条件?”
    “事情结束后,我要知道所有的一切,”罗立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对有关麻雀的民间传说那么感兴趣,以及为什么当我告诉你灵魂摆渡者的含义时你变得脸色煞白。”
    “我变得脸色煞白吗?”
    “像纸一样白。”
    “我会告诉你整个事件的,”泰德咧嘴一笑答应说“你也许会相信一点儿。”
    “你在哪儿?”罗立问。
    泰德告诉了他,并要求他尽快过来。
    四
    他挂上电话,走回门内,坐在一辆校车宽大的保险杆上,这校车不知什么原因断成两半。当你不得不等人时,这是个好地方。从公路看不到他,但他一探身就能看到零售店前的停车场。他四处张望,寻找麻雀,但一只也没看到——只看到一只又大又肥的乌鸦,它正在废车的通道间漫不经心地啄闪亮的铬碎片。一想到半小时前他才刚和乔治斯达克进行了第二次谈话,他就觉得有点儿不真实,似乎那是几小时以前的事了。尽管他一直忧心冲冲,他仍感到睡意朦胧,好像到了上床时间。
    跟罗立通话后十五分钟左右,那种瘙痒感又开始出现了。他唱起约翰韦斯利哈丁中的几句歌词,一、两分钟后,那种感觉消失了。
    也许这是心理原因,他想,但他知道这不是。那种感觉就像乔治试图在他心中打个孔,由于泰德意识到这一点,他对此就非常敏感。他猜用其它办法与斯达克接触也行,而且认为他可能不得不尝试其它办法但那意味着招来麻雀,而他并不希望那样。另外,他上次虽然成功地窥探了乔治斯达克的内心,结果却是用一只铅笔刺伤了自己的左手。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非常慢。二十五分钟后,泰德开始怀疑罗立改变主意,不来了。他离开断裂校车的保险杠,站在废车场和修车场之间的大门口,不管别人能不能从公路上看到他。他开始考虑要不要冒险搭车了。
    他决定再给罗立办公室打个电话,刚走到半路,这时一辆灰扑扑的大众牌小汽车开进停车场。他马上认出了他,连忙跑过去。他想到罗立对保险的担心,就觉得可笑。他认为他能算出这辆车共值多少钱,退一箱汽水瓶的钱就够付赔偿费了。
    罗立在零售商店的一头把车停下来,走了出来。泰德惊奇地发现,他的烟斗点着了,吐出大团烟雾,这要是在一间关闭的房间那可真够呛人的。
    “你不该抽烟,罗立。”这是他想起的第一句话。
    “你不该逃跑。”罗立严肃地回答。
    他们两人互相看了片刻,突然大笑起来。
    “你怎么回家呢?”泰德问。他应该立刻跳进罗立的汽车,沿着漫长曲折的公路,驶往罗克堡。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叫一辆出租车,”罗立说,看看这一大片闪光的废车“我猜出租车经常到这儿拉那些扔掉汽车的人。”
    “我给你五块钱——”
    泰德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钱包,但罗立挥挥手。“我带着钱呢,”他说“我有四十块钱呢。比丽让我揣着这么多钱四处跑,连个保镖都不带,真是不可思议。”他高兴地吸着烟斗,然后把它从嘴边拿开,冲着泰德微微一笑“但在适当的时候,我会把出租车收据给你的,泰德,别担心。”
    “我开始担心你不会来了。”
    “我在小杂货店停了一下,”罗立说“买了一些你可能用得着的东西,泰德。”他身体探进车内,一边嘀咕,一边吐着烟雾,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只纸袋。他把纸袋递给泰德,泰德往里一看,看到一副墨镜和一顶红色棒球帽,刚好遮住他的头发。他抬头看看罗立,非常感动。
    “谢谢你,罗立。”
    罗立摆摆手,冲泰德诡秘地一笑。“也许我该感谢你,”他说“十个月来我一直在找个借口抽烟。不好的事情倒是有——我小儿子离婚、那天晚上在汤姆卡洛尔家打牌输了五十块钱,但它们都没有真正把我刺激得重新抽烟。”
    “这次可够刺激的,”泰德说,打了个冷战。他看看手表,快一点了。斯达克至少比他提前了一小时,也许更多。“我必须走了,罗立。”
    “好——很紧急,是吗?”
    “我还有一样东西——我把它塞在上衣口袋里,这样我就不会把它弄丢了,这并不是在小杂货店买的,我是在办公桌找到的。”
    罗立开始翻他那件一年到头穿着的旧格子运动服口袋。
    “如果汽油指示灯亮的话,拐到什么地方去弄罐汽油。”他一边说一边寻找“那是可以重复使用的东西。啊!在这儿!我快以为是拉在办公室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削过的木管。它像泰德的食指一样长,空心的,一头有个缺口,看上去很旧。
    “这是什么?”泰德从罗立手中接过来时问。但他已经知道是什么了,他感到自己的思路又清晰了一点儿。
    “这是鸟哨,”罗立说,从烧着的烟斗上方打量着他。“如果你认为有用,我要你拿着它。”
    “谢谢你,”泰德说,把鸟哨放进前胸口袋。他的手有点儿颤抖“可能用得着。”
    罗立两眼在紧锁的眉头下瞪大了,从嘴里拿下烟斗。
    “我不能确信你需要它。”他用低沉颤抖的声音说。
    “什么?”
    “看你身后。”
    泰德转过头,在他看到之前,已知道罗立看到了什么。
    现在已不是几百或几千只麻雀了,废车场方圆十英亩内的废车上铺满了麻雀,到处都是麻雀泰德一点儿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来的。
    两个人用四只眼睛看着麻雀,麻雀用两万或四万只眼睛看着他们,默默无声地站在汽车盖、窗户、车顶、排气管、散热栅、发动机、车架上。
    “天哪,”罗立声音沙哑地说“灵魂摆渡者这是什么意思,泰德?这是什么意思?”
    “我刚开始明白。”泰德说。
    “天哪,”罗立说,双手举过头顶,使劲拍着手。麻雀没有动,它们对罗立不感兴趣,只盯着泰德波蒙特。
    “找到乔治斯达克,”泰德低声说,像是在耳语“乔治斯达克,找到他。起飞!”
    麻雀飞上雾蒙蒙的蓝天,像一片乌云,翅膀发出呼呼的声音,隐隐的像雷声的余响,同时吱吱喳喳的叫着。两个站在零售店门口的人跑出来看。头顶上,黑压压的麻雀群盘旋着,然后掉头向西飞去。
    泰德抬头看着它们,有那么一瞬,这现实与他第一次进入恍惚状态时的幻象融为一体,过去与现在融为一体,就像一条古怪而美丽的辫子一样交织在一起。
    麻雀飞走了。
    “天哪!”一位身穿灰色技工服的人喊道“你瞧见那些鸟了吗?那些该死的鸟从哪儿来的?”
    “我有一个更好的问题,”罗立看着泰德说。他又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但显然他很震惊“它们往哪儿飞?你知道,是吗,泰德?”
    “当然知道,”泰德低声说,打开汽车门“我也必须走了,罗立——我必须走了。太感谢你了。”
    “当心,泰德,千万当心。没有人能控制死后的使者,不能长时间地控制——总要付出代价的。”
    “我会尽量当心的。”
    大众汽车的变速杆抗议似的发出声响,但最后还是听话地启动起来。泰德戴上墨镜和棒球帽,然后向罗立挥挥手,开走了。
    他开上2号公路时,看到罗立蹒跚地走向他用过的那台收费电话,泰德想:“现在我必须把斯达克排斥在外,因为我现在有个秘密,也许我不能控制灵魂摆渡者,但至少我现在拥有它们——或它们拥有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一点。”
    他挂上二档,罗立的汽车开始颤抖着加速达到前所未有的每小时三十五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