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繁星在天。虎豹潜隐,虫鸣清旷。比之焰城的灼热胜火,露城的滴水成冰,此方世界的夜晚似乎永远是如此的静秀安然,即使有暴风狂雨悍然降临,也透着一番祥和舒徐的韵致。赦生仰望着头顶皎洁无尘的弦月,心下亦是一派无尘的空明:“你来得迟。”
“是你来得早。”元瑶元神巡回各方一周,于寅时准时入窍归体,一睁眼即听到这四字考语,当下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感应到赦生归来,她即以元神沟通,邀赦生于当夜寅时至钟山北峰一叙。赦生初回家,与黛玉小别胜新婚,自是要温存好一阵子,元瑶自不会那般不识趣,非要在人家小夫妻你侬我侬的关头横插一杠子把赦生叫出来。刻意将约谈定于后半夜,也是因着这个缘故。若是赦生不舍动身,便是迟来上那么一时半刻,元瑶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不曾想,赦生居然不仅未迟到,反而早早便来了。且衣襟被夜露打湿了大半,观其轻装,怕是已来了不止一个时辰,真是奇也怪哉。
是你来得早。这本是再平淡不过的话,于她口中道来,每一字却暗合着天地之诺暮粜暝下桑逍殍妹熘嗍切钪i馍弁旁牟嘤埃饺司嗬氩还桑从行┩磺逅拿嫒荩坪醣舜酥湎喔羟蚶镏0悴豢刹舛取?啥o缚矗址址置髅鞯木驮诓辉洞Α
赦生收回目光,心绪万千。因着初识时的两度惨败,击败眼前女子便成为了他长久以来修行的目标。回到魔界后,他也向朱武说过自己的想法,谁知后者却是爽朗大笑:“赦生,如你所言,如果是补天之前的元瑶,你要击败她只是时间问题。可换成合道之后,便是不可能。”
“有父皇指点,也不可能?”赦生有些不服。
朱武笑道:“哪怕换做是父皇,想要在彼端世界以武力击败那元瑶,也是不可能。坦白来讲,除非是借助特殊手段,但那已是以杀死对方为目的的消灭,背离了追求胜利与超越对方的初衷。”
“为何会如此?”赦生不解。即使元瑶的实力精进,早已与初识时不可同日而语,但他不认为她会比得上银朱武。
“因为她已经与彼方世界融合,成了那个世界的守护灵体啊。”朱武拍拍幼子的肩,语重心长,若有所指,“赦生,要知道击败一个对手容易,可是要与一方世界为敌,就算是神明降世……呵,也是会被打回去的。”
可他还是想试试。赦生暗想。越是强大的对手,便越能激发血脉中跃动的挑战欲,此乃异度魔者特有的高傲趣味。自然,在未积攒出足够实力之前,他不会再挑衅对方。徒劳无功的尝试,除了扫自己的眉脚外,与浪费时间无异。
他的这番心路变幻,元瑶自是无从得知,她也不在乎他如何想她,只是开门见山:“银赦生,自魔界归来,那个被你安顿在酆都名山旧居的同行者是谁?”能容赦生先行归家见黛玉,不代表她会对那道与他同时进入此方世界的魔气视而不见。只是当她去追索之时,赦生已将魔气之主带入了从前养伤的酆都古洞。洞中有朱武所下的符印,又经赦生经营,魔障重重而凶险难测,若是强行突破,难免损了赦生颜面。以二人目前非敌非友的诡异状态,还是让他主动交代的好。
没料到她率先相问的居然是这个问题,赦生隔了会儿才答道:“不是同行者。”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吾的狼兽。”分离两界的这些年里,一魔一狼对对方皆是思念无比,好容易得团聚,哪里忍心再与彼此分离?是以哪怕带着雷狼兽返回此方世界会难度倍增,赦生也一定要和它一道上路。要不是顾虑到雷狼兽形貌骇人,怕惊扰到黛玉,他早把它带回家中豢养了。
说起自己的宠物,这位容貌秀艳却冷厉的少年眼神晶亮得几可用“柔情款款”来形容,元瑶显然无法理解他的趣味,当下主动转开了话题:“续命之法可得了?”
“尚未。”赦生眼神黯淡了些许,旋即又做出轻松的模样,“父皇与母后已允诺倾魔界之力寻找,吾……”他犹豫了一瞬,终是决定不再别扭,“相信他们。”
能培养出银赦生这样出类拔萃的儿子,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这对从未谋面的魔界帝后的境界与能力,元瑶亦是颇为信赖。知道他们会倾力相助,她也放下心来:“如此甚好。这里地气清圣,魔物久呆于功体不利,请回吧。”
如此说法不过是客气一点的逐客令,换做往日赦生早就拂袖而去,然而此刻他就是立在原地,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元瑶皱了皱眉:“还有何事未说吗,银赦生?”
星月泠泠,萤光也似的徘徊于赦生的发间、衣上,他眉心微皱,现出一点苦恼之色:“黛玉不肯与我说话。”
确切的讲,自白日着了恼后,黛玉便再未与他说上一个字。男主人的归来令阖家上下都沉浸在洋洋喜气之中,连黛玉的丫鬟们待他都比素日热切了好几分。惟有黛玉态度冰冷,俨然把他这只大活魔当成了空气,别说交谈,便是连眼风也不肯扫上一扫了。
赦生情知她在恼自己不顾惜身子,还对她百般隐瞒,但个中曲折实在无法与她明说。他是寡言,却并不拙言,若是在战场上叫阵,他的言辞之犀利刁钻足以把十世功德的高僧大德都气成个鹌鹑,可若是对象换成自己在乎的人,却半个字也无法吐露。那些喜怒哀乐的心情,每一样都得揣在心底,斟酌个千遍万遍,最终错过付诸言传的机会。
越是珍重,越是无法外露于言辞,这大抵便是流淌在银氏血统中的孤绝秉性。
是以,在黛玉显而易见的冷战态度面前,赦生束手无策。他苦思冥想,觉得此事还是应当向有经验的长辈取经,于是填饱肚子之后,他就有些难为情的接通了朱武的传信符。
小儿子难得主动向他这个做爹的倾诉一回心事,还是这种可爱到不行的少年魔的爱情烦恼,朱武幸福得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至于恋爱经验,他和九祸这么多年一帆风顺夫唱妇随(你确定?)的走下来,别的没有,恋爱经验简直丰富到没处放!赦生向他求助,绝对没有找错魔!
经过深思熟虑,朱武笃定的道:“直接推倒她!”每回与九祸争执,言辞上落下风的时候,他都是二话不说径直强推的,那过程怎一个刺激旖旎了得,嘿嘿!
赦生直接拉黑了朱武。拿这种问题去请教银朱武?他就不应该犯这么弱智的错误!
赦生展开了第二轮的苦思冥想,便决定来向元瑶求助。可惜比起朱武的热情似火,这位冷面冷心的女修显然缺乏了几分助魔为乐的好心肠。直直对上他殷殷期待的眼神,元瑶回以看傻子的眼神:“我从未有过道侣。”
管一个名义上是贵妃实质上仍是单身的女修讨教怎么哄媳妇儿……银赦生,你是回了一趟老家,就把智慧忘家里了么?
赦生铩羽而归。
因着黛玉不搭理他,入夜后他只好睡在外间的榻上。头一晚如此,之后夜夜也只好如此,韶光如此美好,空守着爱妻却只能孤枕独眠,这样的生活实在凄惨得令人耳不忍听。赦生实在无法,只好向另一人求教。
“怎么讨好心爱的女子?”柳湘莲被这个问题兜头砸来,有些会意不过来,“黄兄不是和嫂夫人一直好得分拆不得么,怎地也讨好起来了?”
赦生忽略掉了他言下的揶揄之意,径直道:“有何建议?”
柳湘莲的表情郑重了起来,他虽然仪容俊美,又喜欢扮戏串场,以至于常被人误以为精通风月之道,实则于风月场上的交陪从来与走心无关,而儿女之情上的他却是实实在在的经验匮乏。问他讨教如何讨好心爱的女子?他连寻觅到心爱女子继而对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体验都未及有过,便被尤三姐阴差阳错的拿下,自此蜜里调油好得分拆不开,至今连嘴都不曾拌过半句。你问他,他问谁?
可柳湘莲对赦生的脾气还是了解的,知他一向正经,绝不会开这等轻薄玩笑,加上性情孤绝,如非遭遇艰险难关,绝不肯开口向他人求助,是以一旦他张口求助,势必便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虽不知那位林郡君到底和他闹了什么天大的别扭,能比赦生逼到这等田地,可兄弟有难,袖手旁观岂是好男儿该为之事?柳湘莲急速的运转着他那伶俐的头脑、匮乏的经验思考起来,并及时的在对方失望前挤出了一条无比正常的计策:“送礼物?”
“礼物?”赦生愕然。
柳湘莲努力启发着:“嫂夫人家常喜欢些什么?胭脂?绸缎?簪环?玩器?知己知彼,方能投其所好嘛。”
可这些他从前都送过不知多少回……赦生很是苦恼。
沉思数天后,他终是将冷冽的视线转向了雷狼兽。雷狼兽直觉的感到了危险的迫近,瞬间将自己炸成了一只壮硕圆润的白色毛球,又在主人的瞪视里委委屈屈的服帖了周身柔软的白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