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 桂香馥郁。
祁北南一行抵达原平已有一月有余了。
“恍是又一回乡试,来年又是会试,殿试罢, 又有新官进朝了。”
午间, 祁北南从办事处回住舍,进宅便嗅着了一股香气,枝子上的桂花竟是一夜之间尽数开了。
他瞧着一簇簇的金桂开得好,不由得思及乡试的事情来。
想着昔时的同窗, 今年当有不少要下场的。
倒是年初的时候收得一封马俊义的信,言他今年预备再考。
时下成绩也当出了,只是别省的成绩也不好听得, 他倒想马俊义今年能取得个好成绩。
“大人, 茶沏好了。”
祁北南听得一声唤, 从桂花树下往里头去。
他查点了一上午的账本, 两只眼睛也是瞧看得乏累了, 整好是吃盏茶午歇一番。
在家时, 且还有萧元宝隔三差五与他做的明目汤, 这保养的多好的一双眼睛, 来了原平才多少日子,接连的点着账簿, 那累的山高的账簿虽是去了半,可他的眼也得瞧出重影了。
他本是想着紧着些把盐务早办理了, 一则是好早些回去,二来也教这头贪污受贿的人早受处置。
只这般紧锣密鼓的办事, 实是有些让人吃不消, 还得是徐徐图之的好。
祁北南心中正是这般想着,秦缰从外头跑着进来:“郎君, 京里头来信儿了。”
闻言,祁北南放下手里的茶盏,起身去迎信。
“等了些日子,家里头的信可算是来了。”
祁北南匆匆拆了信,坐回椅子间去读。
信写了五六页,他也不嫌多,慢悠悠逐字逐句的去读。
信上说家里头都好,怜他郎君不在,都来同他作伴说话。
他日里头看账管着铺子的事情,不觉日子难消磨。
两页信读了过去,祁北南面上都带着放心的笑容,直至是读读去了第三页纸上,面色霎时变了去。
他倏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前头所说的都是些琐碎杂事,倒不要紧,只是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与你。但我说前,且嘱咐你勿要着急担忧,这是一桩欢喜事情。
我与你盼说了许久的事,竟是成了真。待着你将盐务之事办理妥当回京来时,家里头当是要多一个小家伙了。不瞒你分毫,我有了身孕。”
“你在那头知晓了这消息,想必头一反应不是惊喜,反而是忧心。我且与你说,你尽可为了我们有了孩子而欢喜高兴。与你来这封信时,爹爹已抵京中,老师也从知我有身孕时便从铺子里搬回了宅子住。”
“我终日有人看顾着,安胎的汤药有好好吃,孩子也很乖巧,并不闹腾人……”
祁北南几页纸通读下来,从提心吊胆到慢慢舒缓了些心。
他紧紧的捏着信纸,心中想着怎这般不凑巧。
不过元宝说的倒是不错,若早教他知晓,只怕是也便不会来西南办理盐务了。
也是命运弄人。
虽说是在信里听得他已经将事事都安排的妥当,按理说,确实不必再行担忧。
只历经了曾经失孩子的事,他心头总是不尽安心,只怕再走老路。
得闻了要做爹的消息,他哪里还有甚么午歇的心思,方才萌生徐徐图之办理盐务的想法也全然抛至了脑后去。
他只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飞回京城去。
只他人已在原平,盐务不曾办理完想半途请辞是绝计不可能的。
既知此般,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早的将盐务办理妥当,再行迅速回去。
索性是这盐务办理过一回,一些要紧之处会比曾经要好办许多。
祁北南尽可能的稳住心境,一头又埋进了公务之中,竟是比先前还要卖力更多了。
“素来是觉你办事勤谨,事情做起来没个节制,这朝瞧着祁大人,发觉竟是还有更下力气的人。”
靖国公见着祁北南一连好些日子都扎在办事处,那几大箱子的烂账,生是教他迅速给清理了出来。
他不由得觉人办事妥帖,能力且还出众。
与林青煜说话时,忍不得赞了人一句。
林青煜道:“祁大人自来是杰出之人。”
靖国公眼中多出欣赏,不日派遣他外出巡盐,不在尽数于埋在官署之中算账目。
这朝不必专在官署里头做笔墨功夫,出了外头能跟着去办事,更是如鱼得水了。
协着公爷揪出私盐商,顺藤摸瓜,又捉出了与盐商勾结的官员。
一桩桩一件件紧锣密鼓的办起来,竟是不出半年的光景,此番原平的盐务竟是进了尾声上。
自然了,西南一带的盐务要尽数平铲,却不是一年半载可平的。
然则靖国公领命办的是连平府的盐务,办完即可回京禀告去,至于后续是否继续任命办西南他府的盐务,还得往后再说。
不过此番节节顺遂,即便是不立即稽查西南他府的盐务,也可敲山震虎,能教那些个贪东西收敛着。
“你果真是个人才,我举荐你前来西南办理盐务,果真是选对了人物。”
靖国公多欢喜,不吝对祁北南的夸赞。
“待回了京,必是向陛下陈你之功。”
“若非是公爷抬爱,我哪有这般机遇前来为民做事。旁的不求,若是能赶在年前回去京城,与家人团年,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靖国公笑道:“早知你是眷家之人,这厢出来半载,又至年下,外头已见年节气,属实是教人更为念家。”
“若是尾声之务办的快,定是圆你所想。”
祁北南恭敬道:“多谢公爷体恤。”
京城这头。
“这京都里头的冬啊,真是够冷的。雪一下来,整日整日的落,出门望去,白茫茫的一片,甚么都不见。”
萧护哆嗦着身板子从外头回宅来,嘀咕了一句京里的冬冷。
“爹出门去不坐车马轿子就罢了,怎的连把伞也不打。”
萧元宝抬眼见着从外头回来的萧护头顶和肩头上都积了一层雪,忍不得埋怨了一句,起身要从铜炉前与萧护扫去肩头的雪。
“不肯在屋里陪我就罢了,出去还这样不知照看自己。”
一侧正在做针线活儿的蒋夫郎见他要起身来,先他一步起身将他按回去:“你好生坐着,身子重了本就不便,还当同以前独一个儿的时候洒脱似的。”
蒋夫郎把萧元宝的一举一动瞧得紧,他把萧元宝当做自己亲哥儿似的喜欢,如今他有了孩子,更是要紧了。
“爹哪里是不肯陪着你,不过是想出去与你买点闲嘴吃。”
萧护自抖去了雪,转从胸口前掏出了一包糖炒栗子拿与萧元宝。
“我走得也不远,只不想外头的雪跟夏月里的雨一般大,才唤个叫卖栗子的买了一包,竟就弄了这些雪在身上。”
萧元宝欢喜的接下来,取了一颗出来吃,栗子且还烫着。
糖炒栗子都开了个小口,好剥不说,个头还大。
他剥了放进嘴里,粉糯又还有些甜滋滋的,他忍不得多吃了两颗。
再要吃蒋夫郎却不许了:“当心上了火气。”
萧元宝便也听话的放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见着蒋夫郎针线篮子里头缝做的一双虎头小鞋甚是可爱,捡起来左右看了一番:“都快快完工了。”
入了冬以后,接连的雪日,外头冷且不说,屋檐上四处悬着冰棱子,地上也跟着结冰。
虽是日日都有人清扫着,可保不准还是有人跌摔。
冬月初上,白巧桂生产,他赶着过去瞧人。
那会儿且还没落雪,只是霜大,出门的急,险些也打了个滑,可却教一家子都吓了个好歹。
连他自个儿也都吓得不轻,索性是过去看着白巧桂平安的产了个女儿,这才缓了口气。
只打那后,天气愈发冷,他也有些怕冷,就再不如何出门了。
萧护和蒋夫郎怕他在家里头闷,也都陪着。
等着天落雪后,就在屋子里头烤火观雪,唠唠话儿,颇有些以前在村里头落雪天一般。
乐子虽少,可一家子都在家里头烤火,觉得很踏实,一日倒也好过。
“这眼瞅着是快要过年了,也不见北南来信。不晓得那头冷是不冷,这模样是赶不回来过年了。”
萧护听着外头放鞭炮的声音,忍不得道了一声。
萧元宝笑道:“爹竟是比我还挂记他一些。”
“他上回来信说那头公务重,日日都忙着。这稽查盐务不是小事情,没有个一年半载的哪里成事,人走时,春夏秋冬的衣裳都齐备了去,我早不指着他能回来过年。”
萧护道:“他做官,是办公务要紧,左右家里头有我与你老师看着。”
蒋夫郎道了一句:“你看了个甚,也就图哥儿看着你人看个欢喜高兴。”
想着这人劳碌命,闲老爷不做,来了京都里头没十天半月的,就央了宝哥儿在京郊又新添置了些土地田产,又办个庄子出来。
等着开年那头兴建好,又要上那头去劳碌。
萧护笑了声,寻不得话出来反驳。
萧元宝好笑,平日里头见这两个不爱多话的长辈拌句嘴,也怪是趣事。
腊月三十日上,是春节。
京里头的炮竹烟花是一茬接着一茬,这日团圆饭摆在大饭堂里头吃。
萧元宝挺着个大肚子,也在灶上做了一道鸡汁焖笋出来,虽是这节气上,忍不得想要大展身手做上那么一桌子的菜。
只精力是不如以前,独做了一个菜出来,就教蒋夫郎叫去厅上等着吃了。
萧元宝独坐在教炭熏的暖呼呼的厅上,见着外头的雪更是大了些,隐可见着天边上炸开的烟花。